"小點聲。"晚娘皺眉打斷,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食盒最下層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杏仁酪上。
這是她幼時在于府最愛的甜點。
寧尚書已經(jīng)走到床前,俯身查看寧清洛的狀況。
他伸手欲探女兒脈搏,又想起自己不通醫(yī)術(shù),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只是輕輕拂過被角。
"燒退了些。"晚娘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自覺的柔軟:"寅時喝了藥就安穩(wěn)了。"
寧尚書直起身,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又各自錯開目光。
桂嬤嬤忙上前打圓場:"老爺天不亮就差人去城東買了新鮮鹿茸,說給小姐燉……"
"多嘴。"寧尚書罕見地呵斥道,轉(zhuǎn)頭卻見寧清洛已經(jīng)被動靜驚醒,正迷迷糊糊地?fù)纹鹕碜印?/p>
"父親?"寧清洛揉了揉眼睛,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晨光透過紗帳灑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脆弱。
寧尚書喉結(jié)動了動,忽然轉(zhuǎn)身端起桌上的藥粥:"先用些粥食,晚娘也是,都是熬了一夜了。"他的聲音比平日柔軟三分,端著碗的手指卻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晚娘伸手想接,卻被他生硬地避開:"我自己來。"
屋內(nèi)霎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桂嬤嬤向小翠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到門外,只留下這一家三口在晨光中對峙。
寧尚書僵硬地坐在床沿,用銀匙攪了攪碗里的粥,舀起一勺遞到寧清洛唇邊。
晚娘站在一旁,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嘴角不自覺泛起一絲漣漪。
多久了?上一次見他這般模樣,還是清洛襁褓中染了風(fēng)寒時...
"小心燙。"寧尚書低聲道,卻在清洛張口時手一抖,粥羹滴落在錦被上。
晚娘終于看不過去,上前接過碗:"我來吧。"
兩人的手指在碗沿相觸,寧尚書像是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
燈影里,寧清洛看到父親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紅暈。
只吃了兩三口,寧清洛的眼皮就開始發(fā)沉。
晚娘見狀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再睡會兒。"聲音溫柔得像三月的春風(fēng)。
寧清洛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替她攏了攏被角,額頭上似乎落下了一個比羽毛還輕的觸碰。
她強撐著睜開眼,恍惚看見寧尚書略顯慌亂地直起身,而寧夫人站在窗邊,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天色漸亮,寧尚書走到外間,看著正在收拾食盒的桂嬤嬤道:"讓曾管家派人去說一聲,今日早朝我告假。"
桂嬤嬤和小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還有……"寧尚書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把我書房里的公文搬到……搬到偏房去。"
現(xiàn)在晚娘的房間被寧清洛占了,自己是不好住了,回書房去睡寧尚書又不放心寧清洛。
小翠眼尖地發(fā)現(xiàn),寧尚書說這話時余光一直瞟著內(nèi)室的方向。
那里,晚娘正坐在床邊,手指輕柔地梳理著寧清洛汗?jié)竦聂W發(fā)。
桂嬤嬤順著視線望去,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
"老奴這就去把偏房收拾出來,只是那處久未住人,夜間怕是……"
"無妨。"寧尚書打斷她,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我隨便將就一下便是。"
晚娘梳發(fā)的動作微微一頓,背對著眾人的嘴角輕輕上揚。
晨光透過窗欞,在她月白色的中衣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寧尚書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竟有些癡了。
十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這偌大的尚書府,當(dāng)真有了家的模樣。
中午的時候,紫檀院的青磚上結(jié)的一層薄霜,被溫暖的陽光曬的融化了。
寧清洛在混沌中被輕輕搖醒,睜眼時只見晚娘疲憊卻柔和的臉。
唔......
她剛想起身,一只微涼的手便按住了她的肩膀。
"別動。"晚娘的聲音比昨夜沙啞了幾分,手里捧著的藥碗冒著裊裊熱氣:"趁熱喝。"
苦澀的藥香瞬間鉆入鼻腔,寧清洛尚未完全清醒的思緒頓時一滯。
她下意識去接藥碗,卻在觸到晚娘指尖時僵住了……那上面分明有幾道新鮮的燙痕。
"晚娘,你......"寧清洛聲音發(fā)顫,眼眶不知為何先一步熱了起來。
門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小翠端著一碟糖漬梅子站在那里,眼睛里還帶著熬夜的紅絲:"四小姐不知道,夫人整整一夜……"
"多嘴。"晚娘厲聲打斷,卻因動作太急帶翻了藥碗,幾滴黑褐色的藥汁濺在錦被上,像綻開的墨梅。
寧清洛看著那攤污漬,胸口突然悶得發(fā)疼。
昨夜半夢半醒間,她似乎聽見院里一直有窸窣的動靜,還有藥碾碾過時的細(xì)響。
"我……"寧清洛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被角:"讓你費心了……"
晚娘的手頓了頓,忽然將藥碗重重擱在小幾上,瓷器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我是你的娘親,你跟我客氣這些做什么,娘親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你就接受就好,你這樣見外我會……"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寧清洛看見她的喉頭輕輕滾動,像是把更刻薄的話又咽了回去,也似是知道她要說什么。
“我知道了,我盡量?!?/p>
小翠急急道:"小姐快喝吧,夫人親自守著煎了三個時辰呢,老爺派去的人說,這方子里的犀角粉要文火慢熬才……"
"就是你話多,快去準(zhǔn)備點吃的,清兒肯定餓了。"
小翠離開后,屋內(nèi)重新陷入寂靜。
寧清洛捧著突然變得滾燙的藥碗,看見晚娘轉(zhuǎn)身時衣擺上沾著的爐灰,還有簪子歪斜后散落的幾縷白發(fā)。
她突然仰頭將藥一飲而盡,苦得舌尖發(fā)麻,卻不及心頭酸澀的萬分之一。
天色將明未明,窗外傳來杜鵑鳥的第一聲啼叫。
寧清洛靠在繡滿忍冬紋的靠枕上,看著母親端著藥碗的手輕輕顫動。
藥匙與碗沿相碰,發(fā)出細(xì)碎的"叮當(dāng)"聲,像是誰人懸在心頭的那根弦。
"是你爹爹一大早遣人去百草堂抓的。"晚娘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呢喃一個隱秘的心事。
她的目光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翳,恰好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昨夜用的府里的藥材,你爹爹覺得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