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醫(yī)跪在寧清洛榻前，指尖搭在她纖細(xì)的腕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緊。

脈象紊亂，氣血逆行，體內(nèi)似有一股陰冷之氣裹挾著真氣橫沖直撞，這是典型的“驚魂脈”，絕非尋常病癥。

若如實告知，寧尚書肯定是更寶貝這個女兒，甚至寧夫人知道了都會對寧清洛心疼起來，那到時候謝雨柔肯定會不高興。

還有他致歉跟寧夫人一直扯謊說寧清洛身體無礙，雖染寧驍知道他有多蒙騙，但為了謝雨柔寧驍也不會告知寧夫人，但如果讓寧尚書知道了，他可能就禍到臨頭了。

他略一抬眼，余光瞥見寧尚書面色焦急，晚娘更是眼眶通紅，手指緊緊攥著帕子，幾乎要扯破。

寧尚書急促地問道：“如何？清兒怎么會突然昏厥？”

府醫(yī)斂眸，緩慢地收回手，佯裝從容地開口道：“清小姐身體無礙，脈象平穩(wěn)，應(yīng)是嫉妒心起……一時急火攻心，肝氣郁結(jié)所致。”寧府的府醫(yī)很快便來了，替寧清洛把脈，眉頭越皺越緊。

“肝氣郁結(jié)？”寧尚書一怔。

府醫(yī)緩緩點頭，語氣刻板：“清小姐年輕氣盛，又適逢馬球會這等熱鬧場合，難免……心生嫉妒，氣滯血瘀，才會昏厥。”

“嫉妒？！”

話音還未落下，晚娘驟然拔高了聲調(diào)，整個人都繃直了身子，手指幾乎戳到府醫(yī)臉上。

“你胡說，清兒要才華有才華要美貌有美貌，能嫉妒誰？又有什么好嫉妒他人的？！”

府醫(yī)被這一聲厲喝逼得退后半步，額頭滲出點冷汗，卻仍強自鎮(zhèn)定地?fù)u頭：“小的不敢胡說，但這脈象確實如此，若依老夫之見，清小姐怕是……在馬球會上遇到了什么心結(jié)難解的人，才會這般失態(tài)。”

寧尚書的面色陡然一沉:“你想說的是清兒在馬球會遇到了姜小侯爺，嫉妒的是柔兒?”

寧尚書的面色陡地沉了下來：“你言下之意……是嫉妒柔兒搶了姜小侯爺?shù)那嗖A？”

府醫(yī)猛地伏低身子：“小的不敢妄言！”

可這話里話外，分明就是把矛頭指向了寧清洛自己作的。

晚娘氣得手直抖，一把拽住寧尚書的袖子，聲音哽咽：“老爺！這府醫(yī)平日里都是給謝姨娘和柔兒看診的，哪里會真心替清兒瞧病？更何況國師都說過清兒身子虛，他竟說什么‘嫉妒心起’？簡直是信口雌黃！”

寧尚書臉色陰晴不定。

半晌，他抬腳狠狠踹向府醫(yī)：“滾！”

府醫(yī)踉蹌著狼狽退出去后，晚娘含淚跪下：“夫君，求您再找別的大夫來看看吧，清兒這樣昏厥反復(fù)，我實在憂心啊！”

寧尚書揉著眉心，沉聲道：“這么晚了，哪家醫(yī)館還會開門？”

“那……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呢？”晚娘急切道。

寧尚書搖頭：“深更半夜的，除非圣上有旨，誰請得動太醫(yī)？”

晚娘咬著唇，眼淚滾落：“那……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清兒繼續(xù)受苦……”

寧尚書神色凝重，思忖片刻，終究嘆氣：“先派人去城里醫(yī)館碰碰運氣，明日一早我就去太醫(yī)院求人。”

晚娘還想再求，卻聽見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

寧清洛的指尖動了動，卻仍未能醒來。

而此刻，被踹出門去的府醫(yī)鬼鬼祟祟地繞到了天香苑。

剛踏入院內(nèi)，便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砸東西的動靜，夾雜著謝雨柔尖銳的哭喊。

“玉恒哥哥心里只有清妹妹是不是？她一昏倒你就跑我這兒打聽消息！我算什么？她的替身嗎？！”

“柔兒，你冷靜些……”姜玉恒無奈地哄著，伸手去抓她亂揮的手腕：“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嗎？”

“擔(dān)心我？那你一直問她做什么！”

姜玉恒嘆了口氣，語氣放柔：“我自然是心里只有你，只是順口一問罷了，你別多想。”

話音剛落，府醫(yī)弓著腰進(jìn)了門，一見姜玉恒也在，臉色微變，連忙垂首行禮：“小的見過姜小侯爺，見過柔小姐。”

謝雨柔眼角還帶著淚，見狀皺眉：“你來做什么？”

府醫(yī)欲言又止。

姜玉恒瞇起眼：“怎么？有什么話不能當(dāng)著我的面說？”

府醫(yī)冷汗直冒，立刻堆笑道：“小的是來給柔小姐把平安脈的。”

姜玉恒冷哼一聲，狐疑地盯著他：“大晚上的請什么平安脈？你是不是從清兒的蘭院過來的？清兒怎么樣了？”

府醫(yī)低著頭，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陰冷。

“清小姐……無大礙。”

姜玉恒修長的手指摩挲著茶盞邊沿，眼底浮動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疑慮。

"不過是尋常氣滯血瘀，怎會突然昏厥？"姜玉恒低沉的嗓音帶著明顯的不信任，目光如刀般剮在府醫(yī)臉上。

跪在地上的府醫(yī)后背已然濕透，衣領(lǐng)緊緊黏在脖頸上。

他偷眼看向紗帳內(nèi)隱隱綽綽的身影，謝雨柔正捂著錦帕嗚咽，肩膀一顫一顫，活像只受了驚的白兔。

"小侯爺明鑒……"府醫(yī)喉結(jié)滾動："清小姐脈象平穩(wěn)，只是……"他話鋒微妙地頓了頓："只是女兒家心事，多半與馬球會有關(guān)。"

這話像火星濺進(jìn)油鍋。

謝雨柔猛地掀開紗帳，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biāo)⒌厣钒住?/p>

精心描畫的遠(yuǎn)山眉此刻蹙成兩彎新月，眼角暈開的胭脂在淚痕中洇開，倒真像抹了血似的。

"我就知道……"她氣音顫抖著，貝齒將下唇咬得泛白："玉恒哥哥心里裝著清妹妹，這才巴巴地把府醫(yī)喚來……"尾音像被掐斷般驟然收起，只剩兩行清淚滾落。

姜玉恒大步上前，錦緞衣袖帶著沉水香的氣息，將那具發(fā)抖的嬌軀整個籠住。

"柔兒……"姜玉恒嘆息般的低語擦過她耳畔，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發(fā)間垂落的珠釵，鎏金纏枝的釵尾在他掌心微微發(fā)顫："你素來最是懂事，我何時……"

話音未落，謝雨柔突然掙開他的懷抱。

茜素紅的紗衣在燭火中劃過一道弧光，她踉蹌著倒退兩步，腰間禁步叮咚亂響。

"懂事？"謝雨柔慘笑一聲，染著鳳仙花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懂事就該看著玉恒哥哥對旁人牽腸掛肚？"話音未落，謝雨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身子晃了晃，竟是要栽倒的模樣。

姜玉恒箭步上前，一把將人打橫抱起。

謝雨柔的驚呼還卡在喉間，整個人已經(jīng)落在錦繡堆里。月白紗帳層層疊疊垂落，將二人與外界隔成兩個世界。

"小侯爺……"府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傳來。

"出去。"沉冷的兩個字砸下，帳外立刻響起慌亂退下的腳步聲。

帳內(nèi)沉香繚繞，姜玉恒單手扯開玉帶扣，玄色外袍如夜霧滑落。

"現(xiàn)下……"姜玉恒滾燙的唇壓在她耳垂，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柔兒還覺得本侯心里裝著旁人？"

謝雨柔嗚咽一聲，蔥指揪住他雪白的中衣。

腰間絲絳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開，海棠紅的肚兜上金線繡的并蒂蓮在晃動。

她仰著頸子，看著帳頂懸著的鎏金熏球輕輕搖晃，里頭安神的香餅早被情火烤得發(fā)燙。

"玉恒哥哥……"

窗欞外，一彎新月悄然隱入云層。

更漏聲遙遙傳來，子時的梆子驚起檐下一對夜棲的雀兒。

那些未盡的詰問，未解的疑慮，都在漸重的喘息中化作錦褥上一團皺巴巴的絹帕。

夜雨敲窗，燭火在青瓷燈罩里輕輕搖曳，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

寧尚書親自守著紅泥小爐，爐上藥吊子里黑褐色的湯藥翻滾著，蒸騰起一縷縷帶著苦澀的白霧。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藥包，國師那日所贈的素白桑皮紙上，靜靜躺著些淡金色的粉末，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微芒。

"老爺，這......"晚娘猶豫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到藥粉時又縮了回來。

"國師說這藥能安魂定魄，可是頂好的東西，國師為人我是知道的，說是好東西，就定不會欺人。"寧尚書捏著藥包的手很穩(wěn)，可眼底卻閃爍著難以察覺的不安："清兒如今這狀況，試試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