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路行道樹的最后一批初秋梧桐葉,本還泛著焦糖色的邊緣,此刻被西北來的風擰成碎紙。
街角修鞋匠的帆布棚被風扯開道口子,掛在棚頂的皮鞋樣品在雨里晃蕩。
早上九點的風,刮過街角老洋房的老虎窗,玻璃震顫的聲響摻在雨幕中沒了音信。
還好清水墻修復沒開始動工,陸硯駕駛皮卡趟過路面積水,終于將車穩穩停在洋房門口。
撐傘,下掉后擋板、開閘放水,進門。
張野、馮小軍和蘇棠在客廳各個位置呆著,小趙不參與彩繪以外的事項,老周沒來。
“陸哥。”
“都吃了沒?”
陸硯把帶水珠的傘放門口墊子上,打量一圈,松了口氣。
墻面膩子層不至于返潮,彩繪玻璃在房檐、雨擋保護下亦沒有滲水情況。
“吃了,都吃了。陸師傅咱們今天做什么?”
天雖冷,馮小軍熱情不減,因為他可以換個事項參與實習了。
平時做雜物、寫記錄的枯燥訓練總歸是讓少年難熬的。
再度瞧了瞧,結合經驗判斷說:
“門窗關好了沒?你和蘇棠檢查下地面起拱狀況,張野跟我去樓上看榫卯。”
四人兩兩一組展開初步排查,陸硯突然想到還沒采購應急設備和物品......
像電箱、抽水泵、電熱毯之類的,不是這種時候誰又留意得到呢?
就像購物小票,就像采購之于團隊,只有物品缺失了才會突然想起。
今天走之前得再跟蘇棠培訓一下......
老洋房屋頂多為坡頂,頂樓木構件是滲漏的‘第一接觸點’,理當自上而下沿著排查。
他們要先檢查防水層老化或瓦片破損狀況。
張野今天格外沉默。
“張哥,說話。”
“牙打顫。”他肢體有點僵硬,扯出個笑臉說。
陸硯方才看出端倪。
薄薄的春季外套、里面是件短袖,單褲里頭肯定再無任何保暖衣物。
“十天前就提醒你買衣服,結果你選擇了買酒。”拍了拍他,確實穿少了,“工作的時候不能喝酒很意外吧?”
“臥槽,你別損了。”
嗯,句子長度都變短了,熱脹冷縮誠不欺我。
他們登上頂層閣樓,微微濕潤的空氣里藏著股霉味,但并無明顯滲水痕跡。
捏了捏梁柱、側柱,沒有任何異響;木構件表面微微潮濕,但沒到發軟的程度。
外面下著雨,這種情況得先室內除濕延緩霉菌滋生。
陸硯從工具箱翻出幾個沒開封的硅膠干燥劑——之前沒用完的——逐次擺到木構件旁邊。
張野則微信對馮小軍喊話,讓送幾個防潮墊上來。
哦對了,防潮墊沒買,用之前的塑料布片將就代替吧。
都說實戰最鍛煉人,其實是應對實際問題最使人成長。
團隊少人的作戰他還是頭一次打,好在情況沒特別糟糕、尚且來得及彌補就是了。
......
買完海鮮粥和一些配菜,陸硯回來的路上慢慢從工作腦脫離,考慮該不該重視早上的插曲。
事態若有個分明的對錯其實更好處理,獨獨有些可好可壞的情況,最是考驗人。
這便是情感里的‘實戰’。
其實像多數男人那樣,當作無事發生生活一樣過得去,甚至會讓兩人都輕松些。
......便是實戰中的糊弄。
戀愛前后的女人尤為敏感,萬一楊靈死磕在這了,怎么辦?
所以,某些下意識回避的打法看似復雜、麻煩,卻是最直接、最簡潔的路。
按響門鈴,門口站了會,楊靈把門打開。
“這一幕還是讓我心生感慨,楊小姐。”
“中午好,為什么感慨呢?”
雖然家里開了空調,她也穿著陸硯的外套,于是陸硯更加感慨了。
“回家的時候是你幫我開門,免得掏鑰匙了,可不得有感而發嗎~”
對方淺淺笑著,伸手接過袋子,后側身讓他進去。
“陸師傅,怎么才回來!海鮮粥買了沒?”
顧南喬的聲音從他房里出來,儼然把他當外賣小哥的架勢。
還不給跑路費的那種!
“快,咱們先吃,吃剩的留給顧喬喬。”
“好~”
房間門開,出來一位穿拖鞋叉著腰、若不是受高顏值拖累,架勢定不差‘包租婆’。
“好個陸硯,人家怕賊人入竊、好心幫看房子,你不給報酬就算了,還叫我吃剩飯剩菜!”
她說著就把自己給催眠了,抬手就是一記如來神掌打他肩上。
“啪!”
把氣氛炒得暖洋洋的。
這叫他怎么說早上的事?貿然開口不是大煞風景了嘛。
三盒粥兩盒菜和小甜品擺桌上,三人便在外面寒冬、里面26度的舒適環境下一齊用餐。
“剛怎么在我房間?你這律師,侵犯**權了吧?”
海參粥68一碗,顧喬喬和楊靈的那份128,半天工作的收入就這樣轉化成了午餐。
換個角度想,好像沒虧一分錢耶。
只兩個‘老婆’就如此開銷,三個的話可能得派其中一個出去賺錢,才運轉得下去。
“你的房間昨晚怎么不睡里面?”
律師愛講邏輯,但是女人不講。
明顯現在非上班時間,對方暫時無敵。
這時,楊靈給他夾了一筷子小菜。
陸硯以為是叫他‘閉嘴’,畢竟有時候‘吃菜’就會有這樣的意思。
卻不想她說:
“我有起床氣,早上不該沖你發脾氣的。”
原來是道歉啊。
畢竟有時候‘吃菜’就會有這樣的意思。
“我已經說過靈靈了,你可不準再說了,聽見沒有?”
這話聽著耳熟,有酸螃蟹味。
而且他本就不會計較啊,這個顧喬喬,把他搞成一副壞人的既視感干什么!
“楊小姐,干杯~”
陸硯捧起碗,楊靈有樣學樣,兩人一笑泯恩仇。
......
楊靈只請了半天假,午飯結束后便散了。
目送兩人離開,陸硯準備去老金那邊看看。
下午的雨勢稍稍變小,至少前窗雨刮器可以游刃有余工作了。
虬江路的鋪子比以往更加冷清,老金的青磚鋪子在冷清中迎來了這天第一個‘顧客’,他準備買一批應急物品,順便把期款結給他。
磚瓦下的門臉被雨水沖洗過后煥然一新。
鋪子沒人。
“老金!”陸硯大聲喊道,怕他聽不見。
“我倒要看看是多大的老板,嗓門這么大。”
老金掀開門簾走出來,沒抽煙手里也沒書刊,不知道在后頭做什么。
“哦喲,原來是陸總,失敬失敬。”
熟悉的捧殺,熟悉的對話固定流程。
廢了幾句話功夫才從‘高臺上’下來,以晚輩姿態同他對話。
又繞了個圈子,才把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全盤托出。
和勸小區劉師傅那會不同,老金看起來不耐煩、其實有的是耐心和性子跟你繞著聊天。
說是什么?開動大腦、延緩衰老!
“有現成的你一會先拿走,沒現成的等過幾天叫人跟你送去,老洋房是吧?嘿嘿,又是那地方......”
陸硯手里拿著報價單準備銀行卡當場匯款,卻不想上面的價額和預計有點偏差。
“老金,這批貨有點價格太低了吧......搞得真有點不好意思啦。”
如果平時是9.5折到9折,那么這次一下砍到了7折,其中優惠力度之大不可謂不恐怖。
雖說青磚利潤率是挺大的,但手藝和人工可比材料貴多了。
這錢他們收得很合理!
“去去去,楊丫頭都領來了,我還能賺你那幾個錢?得了便宜別賣乖,好的不學盡學些沒用的......”
權當老爺子抬愛吧。
只是把準女友帶來吃了頓飯就變著由頭給折扣,陸硯心里暗自記下這份情誼。
接下來拐著彎的俏皮話說得更帶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