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玄穹道宮。
李延負手立于廣場邊緣,云渺仙君袍的衣袂在山巔的罡風(fēng)中微微拂動。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腳下翻涌的云海,落在了那座凡人廟宇前,落在了那個剛剛站起身,神情復(fù)雜的趙貞身上。
“王爺放心,臣……明白。”
趙貞那句苦澀而堅定的承諾,通過諦聽的神通,清晰無比的傳入李延的腦海。
李延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當(dāng)然明白。
從康王趙顯捧起那座紫金功德鼎的瞬間,這盤棋,就已經(jīng)活了。
道門敕封城隍,已然起勢,在南楚的信仰根基日益穩(wěn)固。
佛門點化金剛,聲勢大振,足以與道門分庭抗禮。
可這兩股力量,終究是神權(quán)。
而這片土地上,最根深蒂固,最不容挑戰(zhàn)的,始終是那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三足方能鼎立,兩強終有一爭。
李延不希望看到道佛兩家在自己的引導(dǎo)下做大后,反過來與皇權(quán)產(chǎn)生不可調(diào)和的劇烈沖突,那會將整個南楚拖入戰(zhàn)火。
所以,必須把這第三方,最強大的第三方,也拉上他這條賊船。
那座所謂的紫金功德鼎,不過是他從家園擺件里,隨手拿出來的一件裝飾品。
可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對于那位高高在上,掌握著天下權(quán)柄,卻又恐懼著死亡的皇帝而言,這就是唯一的希望。
延年益壽之丹,更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陽謀。
一張看得見,摸得著,卻又永遠吃不到嘴里的大餅。
長生?
李延在設(shè)計這個騙局的時候,就直接否定了這種虛無縹緲的說法。
他深知人性的貪婪與多疑,你說能讓人長生不死,皇帝的第一反應(yīng),恐怕不是狂喜,而是警惕與懷疑。
但若是說,能延壽幾百年,再享幾世榮華。
這個說法,反而更容易讓人接受,也更符合凡人對于“仙緣”的想象極限。
至于丹藥,李延手里現(xiàn)在連根毛都沒有。
但這不妨礙他現(xiàn)在就將這張大餅畫出去。
“以天下功德來換。”
這便是他留下的,最大的后門,也是最高明的陽謀。
什么是功德?
標準是什么?
開疆拓土,國泰民安,澄清吏治……
這些宏大而空泛,其最終解釋權(quán),牢牢掌握在李延自己手中。
他說這鼎里的功德滿了,那才叫滿。
從此以后,這座鼎,便是他懸在南楚朝堂之上的一根線,一個最精準的“任務(wù)發(fā)布器”。
他可以通過設(shè)定各種“功德任務(wù)”,來遙控那座遠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讓他們?yōu)榱艘粋€虛無縹緲的目標,拼命的為自己打工。
當(dāng)然,丹藥只是開胃小菜。
“白日飛升,位列仙班。”
這才是他真正的殺招。
屁股決定腦袋。
皇權(quán),永遠不會真正臣服于神權(quán),因為它本身就是世俗的最高權(quán)力,猜忌、對抗,是必然的結(jié)果。
但如果,給這位皇帝一個機會呢?
一個讓他從皇權(quán)的階級,跨入神權(quán)階級的機會。
告訴他,你不再僅僅是皇帝,你還是一位“神仙預(yù)備役”。
那會怎么樣?
只要這位楚皇接受了這個全新的身份設(shè)定,他看待神明的態(tài)度,自然會從警惕與對抗,轉(zhuǎn)變?yōu)楹献髋c拉攏。
畢竟,誰不想在自己“飛升”之后,在天上能有幾個說得上話的“道友”呢?
甚至,李延還有更深遠的想法。
他要將這座鼎,塑造成類似于“傳國玉璽”、“九州鼎”那樣的,具備正統(tǒng)性的法理象征。
將來,誰手握此鼎,誰才是受上天認可,受到庇佑的正統(tǒng)天子。
甚至,還能借此引入國運、氣運之類的全新概念。
李延心中,對這尊小小的鼎爐,已經(jīng)構(gòu)思出了一百種玩法。
每一種,都足以讓這個世界的凡俗王朝,為之瘋狂。
“真君。”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紫英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他對著李延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禮。
“康王心神已奪,深信不疑。此行效果,遠超預(yù)期。”
李延點了點頭,臉上波瀾不驚,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去想那凡俗之事,目光中反而帶上了幾分學(xué)生般的專注與好奇。
“很好。我們繼續(xù)。”
他看著紫英,說道:“方才那招五雷正法,你再為我演示一遍。那引動雷霆的手印與法決,其中關(guān)竅,我總覺得差了點什么。”
這是李延不久前才發(fā)現(xiàn)的,金手指的全新用法。
他麾下的這些助戰(zhàn)人偶,竟然可以像真正的師父一樣,向他傳授他們所掌握的技能。
這種學(xué)習(xí),不像使用技能書那般,是一蹴而就的醍醐灌頂。而是一個無比緩慢,甚至有些枯燥的過程。
需要他一遍又一遍的去模仿,去感悟,去調(diào)動體內(nèi)那絲絲縷縷,由太乙混元道經(jīng)修煉而來的法力。
紫英微微頷首,沒有絲毫的不耐。
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開始捏動一個玄奧而復(fù)雜的手印,口中,也開始吟誦起那古老而威嚴的咒文。
李延聚精會神的看著,學(xué)著他的樣子,笨拙的模仿著。
當(dāng)他捏起手印時,能清晰的感覺到,丹田內(nèi)那股微弱的暖流,開始順著一種全新的經(jīng)脈路線運轉(zhuǎn)起來。
很晦澀,很艱難,像是堵塞的河道,需要一點一點的去沖刷,去開拓。
但這種感覺,卻讓李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與興奮。
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是在憑“自身”的努力,去掌握一種超凡脫俗的力量,而不僅僅是依靠那些看似無所不能,卻終究是外物的金手指。
這種感覺,更真實。
與此同時。
遙遠的北燕國。
與南楚那秀麗溫潤的風(fēng)光不同,此地天高云闊,處處透著一股粗獷與蒼涼。
一座雄城,如同一頭匍匐在天地間的巨獸,橫亙在平原之上。
城墻高聳,旌旗如林,一股鐵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城門之上,龍飛鳳舞的刻著三個大字。
晉州城。
這里,是北燕國抵御南楚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是整個邊境的軍事、經(jīng)濟、文化中心。
一個身穿樸素灰色僧袍,面容剛毅,身材魁梧的僧人,正緩緩行至城門之下。
他正是奉了李延之命,前來開拓北方市場的法海。
他早已收起了那件過于顯眼的金色錦斕袈裟,只著一身最普通的僧衣。
但手中那串由一百零八顆舍利子串成的佛珠,以及那柄金光內(nèi)斂的九環(huán)錫杖,依舊讓他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得道高僧的莊嚴氣度。
他抬起頭,望著那巍峨的城墻,以及城中那此起彼伏,沖天而起的鼎盛香火氣息,雙目之中,古井無波。
北燕,以佛立國。
這里的佛門,與南楚那式微的佛門,截然不同。
這里的寺廟,占據(jù)著最肥沃的土地,享受著萬民的供奉,甚至連官府的政令,都繞不開各大寺廟住持的點頭。
這里的佛,是高高在上的佛,是手握權(quán)柄的佛。
法海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他此行,奉的是“真佛”法旨。
是來告訴這北燕的蕓蕓眾生。
你們拜的,都是偽佛。
(不知道為什么有人去噴這個,這很明顯是誘餌、是大餅啊,也是制衡手段。對于皇帝這種站在凡俗權(quán)力頂點的生物而言,不畫點大餅出來,怎么可能會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