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內,劉宅。
劉世全在楊承榮奪取幽州后,也和大部分軍將一樣,在幽州城里,置辦下了宅子,這處宅子,三進三出,規模也不算小,至少,配劉世全這個靜塞軍使的身份,還是綽綽有余了。
這所宅子,踏入兩進院落,穿越洞門而入,但見曲徑通幽處,各式奇山異石,錯落如鋒,清泉自假山間環繞。
由此布局,可以看出,這所宅子的前任主人,是個精致的人物,而劉世全低價購買了這處宅子后,除了出兵討伐楊權恩之外,其余時間里,劉世全基本上都是待在府上享樂。
當然,其中的緣故,也有陳從進定下,無戰事,則不掌軍權,靜塞軍中平素的事務,理論上,已經不歸劉世全掌控。
不過,這僅僅是理論上,在現實的情況下,靜塞軍部下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軍中之事,密報于劉世全。
“延欽啊,什么事這么急?”
劉世全披著貂錦,打著哈欠,臉上有些疲憊的看著劉延欽,先前一場廝殺,實在太過激烈了,自古云,溫柔鄉,乃是英雄冢,果然是所言非虛啊。
區區三五弱女子,居然殺的他這個戰場搏殺的漢子,手腳都有些無力了,若非劉延欽有急事求見,今日的劉世全,那肯定是不出門的。
“叔父,李上被殺了!”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的劉世全有些發懵,片刻后,劉世全問道:“李上是誰?”
劉延欽簡短的將李上被殺一事,告知劉世全。
劉世全聽后,哼了一聲,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p>
一個小小伙長被殺,對劉世全而言,根本不足掛齒,況且這個李上細究起來,都已經算不上是靜塞軍卒了,是陳從進新設的什么緝事都軍卒了,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想到這,劉世全擺擺手,道:“李上犯軍令而被殺,死了就死了,尋我有何益?”
劉延欽低聲道:“叔父,陳……陳帥方才又下令,厚賞趙顯,并通傳三軍,軍中諸將,對此多有異言。”
一聽軍中有異言,原本還斜躺的劉世全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急聲問道:“軍中有何異言?”
“軍中有言,陳帥此舉,意在敲山震虎,還有人言,陳帥對靜塞軍不滿,故而殺李上以泄憤?!?/p>
劉延欽的話,讓劉世全皺起了眉頭,這些流言,在劉世全看來,那就是扯淡,這事純粹就是底下兩個軍卒,一個腦子有病,平日里跋扈慣了,另一個,那就是拿雞毛當令箭,手里有點權,不用就顯不出威風來。
這和陳從進定然是沒半點關系,一想到這,劉世全不禁暗罵,陳從進真是閑的沒事干,查抄罪官,取一婦人又怎么了,還三令五申,嚴肅軍法,如此苛待軍卒,將來誰還給他效命。
不過,眼下軍中有異言,這事卻是讓劉世全的心中,有些不安,陳從進此人的手段,劉世全是見識過,打楊權恩,中規中矩,戰陣之上也沒什么特殊之處,而且此人平素里,甚至可以說,還有那么點迂腐。
但是這并不是說陳從進此人是草包,從襲殺李茂勛,再到突襲幽州,誅殺楊承榮這兩件事,劉世全看到了一個野心勃勃,有手腕,旦夕之間,敢拋棄一切,殊死一搏的武夫。
劉世全擔心,若是讓陳從進覺得,靜塞軍會有兵變的風險,那么很可能此人會先下手為強,誅殺靜塞軍中所有的上層軍將。
一想到這,劉世全當即讓劉延欽速回軍中,秘密聯絡靜塞軍中,中層的軍將,倒不是劉世全不想聯絡高級將領,實在是陳從進此人太過雞賊,所有的高級將官,皆在城中,已然是和城外的靜塞軍失聯。
不過,聯絡歸聯絡,劉世全再三叮囑,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準輕舉妄動。
劉延欽一臉肅容的點了點頭,隨即急步離去。
而就在劉延欽離去不久后,陳從進的親衛將,李豐親自來到劉宅,言“大帥速請劉軍使入衙府議事?!?/p>
劉世全想了想,覺得應是無妨,于是換了一身常服,跟著李豐,前往節度府。
“末將,靜塞軍使劉世全,參拜節帥。”
陳從進連忙上前,一把扶起劉世全,笑語盈盈的說道:“劉將軍,無需多禮,快快請起?!?/p>
“謝節帥?!?/p>
陳從進示意劉世全坐下,隨后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昨日,緝事都中,有一兵卒,名為李上,因犯軍法,而被隊頭趙顯所殺,劉將軍,此事,可曾聽聞?”
劉世全故作不知,驚異道:“此事末將尚未聽聞,說來慚愧,這些日子,末將這腰間骨,一直隱隱作痛,不曾外出,因此,未聞此事?!?/p>
“哦,劉將軍,腰間有疾?那可得好好靜養,這兩日,某尋一尋良醫,上門為劉將軍診治。”
“大帥日理萬機,末將這點舊疾,安敢勞煩大帥?!眲⑹廊荒樄Ь吹恼f道。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儼然一副和氣的模樣,過了片刻后,陳從進又問及劉世全對此事的看法。
劉世全堅定的說道:“大帥,李上此人,不聽軍令,驕縱跋扈,趙顯殺此人,末將認為,殺的好!”
陳從進不知道劉世全說的是真是假,但在此時,他忽然有些想對劉世全說一說自己的想法。
陳從進站了起來,長嘆一聲,道:“劉將軍,大唐立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從安史之亂后,天下藩鎮林立,兵驕則逐將,將壯則逐帥,帥強則欲反,萬千的武人,相互廝殺,殺了這么多年了,劉將軍午夜夢回時,可有一絲,心悸之感?”
劉世全聽到這,愣了一下,陳從進的問話,問出了這個時代武人的恐懼感,唐末五代,是武人地位最高的時代,可也是武人傷亡最慘烈的時代,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不是詩意,而是這個時代真實的寫照。
殺了這么多年,不止是皇帝怕了,宰相文官也怕了,萬千的百姓也怕了,可這些讓圣人,百官,百姓所畏懼的武夫,他們自己難道就不害怕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