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木味混著劣質(zhì)熏香,在當(dāng)鋪“八寶閣”里凝成粘稠的霧。楚硯指尖劃過榆木柜臺,油垢下幾道新刻的劃痕組成“九”字——是黑市標(biāo)記。他剛摸出懷中裹著青玉算珠的賬冊殘頁,背后銅鈴驟響。
“銷贓的狗賊!”燕翎的劍鞘抵住他后腰。柜臺后打盹的老朝奉猛然睜眼,枯手閃電般扣向桌下銅鈴。楚硯更快,裂硯殘角“鐺”地砸在劃痕中心:“兌第九份死當(dāng)。”
老朝奉渾濁的眼珠掃過硯臺墨漬,指甲在劃痕末端一挑,暗格彈開。九張桑皮票據(jù)整齊排列,最末一張墨跡未干。“死當(dāng)活契?”他嗓音砂紙般磨人,“活契抽三成,死當(dāng)...”枯指劃過自己喉嚨。
“死當(dāng)。”楚硯將賬冊殘頁拍在柜上。殘頁邊緣殘留著鹽湖金紋,血跡浸透的“裴”字正好遮住刺史官印。燕翎的劍鞘驟然加力:“用罪證換錢?”
“換命。”楚硯推開劍鞘。老朝奉已用骨刀挑起殘頁對著天窗細(xì)看,光穿透紙張瞬間,夾層里的金線突然游動,在柜臺映出延州鹽礦的脈絡(luò)圖。“滋啦——”他撕下票據(jù)拍給楚硯,“子時,西渡口。”
燕翎劈手奪過票據(jù)。桑皮紙上無銀錢數(shù)目,只畫著三只首尾相銜的瞎眼老鼠。“黑話?”她蹙眉時,楚硯已拽著她退到門邊。老朝奉正將殘頁塞進(jìn)陶罐封蠟,罐身“八十三”的朱砂編號刺目——正是假賬里洗白的軍餉總額!
“第八十三份臟銀...”楚硯心頭冰寒。裴世清竟將貪腐拆成死當(dāng)流通!銅鈴?fù)徽穑圄釋⑺麚涞乖诘亍e蠹┩搁T板釘在陶罐上,毒液“滋滋”腐蝕罐身。三個鐵算盤殺手破門而入,為首者指尖青玉算珠疾射楚硯眉心!
“鐺!”燕翎劍鞘格飛算珠。楚硯抓起柜臺香爐砸向陶罐架,火炭引燃蠟封,賬冊殘頁在藍(lán)焰中卷曲成灰。“找死!”殺手鐵算盤橫掃燕翎下盤。混戰(zhàn)間楚硯滾到柜臺下,指尖觸到暗格夾層——半本泛黃賬冊靜靜躺著,封皮寫著“慈幼堂”。
孤兒稅假賬!他瞳孔驟縮。前世審計孤兒院貪腐案的記憶翻涌——這賬目被王有德做了三重嵌套...
“發(fā)什么呆!”燕翎踹飛殺手撞來。楚硯抓起孤兒賬本塞進(jìn)懷,裂硯鋒刃順勢劃破她衣袖。布帛撕裂聲里,一袋粗面饅頭滾落在地。“帶著贓款買吃食?”燕翎冷笑劈劍,楚硯卻抓起饅頭砸向殺手面門。面袋在鐵算盤上炸開白霧,他趁機(jī)拽她撞破后窗。
“那是給西城孤院的!”楚硯在疾奔中喘息。懷里的孤兒賬本硌著肋骨,前世那個因貪官克扣營養(yǎng)餐而死在審計前夜的孩子面孔在腦中閃現(xiàn)。
燕翎猛地剎步。巷口草席上,幾個孩童正爭搶半塊發(fā)霉的餅,為首女孩額角淤青赫然是劍鞘形狀——正是昨夜她踹飛錢貴時誤傷的!“你的善心,”楚硯將饅頭袋塞進(jìn)她染血的袖口,“只夠喂飽愧疚。”
子時的渡口寒風(fēng)如刀。楚硯盯著河面飄蕩的“三鼠船”,船頭三盞綠燈忽明忽滅。九張死當(dāng)契在掌心發(fā)燙——這不是銀票,是裴世清八十三條罪證的提貨單!若集齊九契...
“兌契。”船夫黑袍兜帽下伸出鳥爪般的手。楚硯遞出桑皮紙的剎那,燕翎的劍鞘突然壓住他手腕:“船吃水太淺,是空船!”幾乎同時,船板轟然翻裂!十張鐵算盤如羅網(wǎng)罩下,青玉算珠在暗夜中劃出致命綠芒。
“中計!”楚硯將死當(dāng)契甩向河風(fēng),九張桑皮紙雪片般散開。殺手們本能撲搶,陣型驟亂。燕翎的劍光絞碎兩張算盤,銅鈴急響中拽著楚硯躍向貨堆。鐵算盤砸中陶罐,毒粉混著石灰炸開白霧。
“閉氣!”楚硯撕下衣襟浸入河水捂住口鼻。霧中傳來骨骼碎裂聲,待白塵稍散,只見七名殺手竟自相殘殺而亡!僅存的兩人鐵算盤互鎖,喉間各釘著一枚青玉算珠——是裴世清滅口!
“他要的不是契,是滅契人。”楚硯踩住船夫尸體,黑袍下胸膛紋著戶部魚鱗冊圖騰。翻開掌心,僅存的三張死當(dāng)契早被河水暈染,墨跡卻顯出新痕——是鹽湖水紋!當(dāng)契遇水顯影,三張殘圖拼出鹽礦最深處的狼頭標(biāo)記。
燕翎劍尖忽指貨堆:“出來!”麻袋后哆嗦著爬出當(dāng)鋪老朝奉,懷中緊抱“八十三”號陶罐碎片。“別殺我!裴大人要的只是...”他猛地?fù)P手,罐中毒粉潑向燕翎!楚硯的裂硯搶先一步砸中他手腕,毒罐落地迸裂。老朝奉慘叫著抓撓潰爛的手,突然抽搐指天:“糧...糧車...”
楚硯順?biāo)暰€望去。河對岸官倉洞開,運(yùn)糧車正源源不斷駛?cè)耄陕榇p隙漏出的分明是砂土!“裴世清在填倉...”他瞬間通悟,“明日開倉放糧賑災(zāi),空倉事敗需替罪羊——”話未說完,老朝奉已咽氣,指尖死死摳著地上一粒黢黑的陳米。
燕翎劍尖挑起那粒米。月光下米粒腹部細(xì)微的蛀孔,竟組成了“慈幼堂”三字的比劃!“孤兒糧...”她猛然掀開腳邊麻袋——霉變的陳米混著石灰粉,正是西城孤院孩童嘔吐的元兇!
“現(xiàn)在信了?”楚硯展開懷中孤兒稅賬本。減免數(shù)額旁除了小人涂鴉,還有蠅頭小楷批注:糧三石折銀七錢,市價購霉陳米充數(shù),差利購槍頭一車。他指尖點(diǎn)向“槍頭”二字,又指河對岸的運(yùn)砂車:“裴世清的糧倉,早變成軍械庫了。”
渡口寒風(fēng)卷起死當(dāng)契殘片。燕翎突然揮劍劈向貨堆,霉米瀑布般傾瀉。她在雪崩般的米粒中收劍歸鞘,辮梢銅鈴沾滿白塵:“子時過了,”她踢開毒罐碎片,染血的衣袖掃過楚硯掌心,“帶路,去清賬。”
楚硯攥緊三張殘契。河面“三鼠船”的殘骸正隨波漂遠(yuǎn),船頭綠燈沉入水底前,映出對岸官倉屋檐下吊著的尸首——昨夜幸存的師爺隨風(fēng)搖晃,心口鐵算盤的青玉珠已被摳走。
裴世清在抹除最后的人證。而他們懷中的孤兒賬本,正燙得像塊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