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那收購點?
想起劉經(jīng)理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八瓣花的摳搜樣,林東就直嘬牙花子。
除非山窮水盡,否則絕不再去!
“道兒,還得從飯店蹚出來!”林東心里拿定了主意。
他沒急著回屯子,揣著這筆剛到手的資金帶來的底氣和那股子熱乎勁兒,一個人在縣城里轉悠開了。
這縣城看著不大,飯店倒是有那么幾家。
氣派點的,掛著嶄新的“國營紅旗飯店”或者“東方紅餐廳”的木頭牌子,門口玻璃窗里貼著紅紙黑字的菜單,
無非是過油肉、木須肉老幾樣,底下是雷打不動的米飯、饅頭、面條。
瞅著就透著一股子“憑票供應”的嚴肅勁兒。
犄角旮旯里也藏著幾家沒名沒姓的小飯鋪,門口支個小煤球爐子,“呼呼”冒著青煙,飄出點嗆人的油腥味兒。
林東先奔著那門臉瞅著最闊氣,擦得锃亮的“紅旗飯店”去了。
剛到門口,還沒等往里探頭,就被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確良襯衫的女服務員給攔下了。
“同志,吃飯里面請,先出示介紹信或者糧票。”
服務員嗓音清脆,但眼神上下那么一掃,帶著股子審視的勁兒。
這年頭,敢下這種大館子的,要么是公家,要么就是兜里揣著介紹信的外地來客,尋常老百姓,根本消費不起這種地方。
“同志,同志,誤會了,我不吃飯。”
林東趕緊堆起笑臉,身段放低了半截,
“我是來打聽個事兒,向您問問,你們飯店……呃,收不收山里打的野味兒?”
“野味兒?”那服務員柳眉一挑,愣了下神,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不著調(diào)的話,嘴角往下一撇,不耐煩地擺擺手。
“這事兒我哪兒管得了?我們有專門的采購科,人家那是正經(jīng)八百的渠道!你去別處問問!”
說完,扭頭就揚著下巴,去招呼一個剛進門的客人去了,留下林東在門口吃了個軟釘子。
嘿!這門檻,果然不是那么好進的。
林東摸了摸鼻子,倒也沒太泄氣,這在他的預料之內(nèi)。
他又連著找了兩家掛著“國營”牌子的飯店,結果大同小異。
要么是采購員“正好不在”,要么就是人家一聽他是個人來賣東西,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直接當他是搗亂的。
“看來,這‘正規(guī)軍’是指望不上了。”林東心里琢磨著,視線開始投向那些不起眼的小飯館。
就在他準備拐進一條小胡同時,眼角瞥見一家門臉不算頂大,但窗明幾凈,
門口掛著一面“衛(wèi)生先進單位”流動紅旗的飯店——“迎賓樓”。
嗯?這家瞅著有點不一樣,透著股利索勁兒。
林東心想,死馬當活馬醫(yī),再試最后一家!
他剛走到迎賓樓門口,正準備找人搭話,就見一個穿著雪白廚師服、戴著那種高高白帽子的中年男人從里面踱了出來。
這男人身材微胖,看著四十來歲,臉上帶著點被油煙熏出來的紅光,
此刻正站在屋檐下,摸出一根“大前門”,“咔噠”一聲擦著火柴點煙,瞇著眼睛吸了一口。
林東眼睛倏地一亮!
這派頭,像是后廚說了算的!
他趕緊緊走兩步,湊上前去,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老師傅,跟您打聽個事兒,方便不?”
那廚師聞聲轉過頭,上下打量了林東一眼。
見這小伙子穿著雖然普通,但一身干凈利落,尤其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透著股機靈勁兒,說話也客氣,便夾著煙點了點頭:
“嘛事兒啊,小同志?” 語氣帶著點京腔的尾音。
“是這么回事兒,師傅,”
林東姿態(tài)放得更低了些,語氣誠懇,“我們是北邊靠山屯的,自己村里人搭伙,弄了個狩獵隊。”
“前兩天運氣好,在山里碰著點東西,有幾只傻狍子、野雞,還有……還有頭不開眼的熊瞎子。”
“這不尋思著,拿到縣里來,看有沒有飯店能收。供銷社那兒……嗨,不提也罷。”
“哦?”那廚師長抽煙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眼睛里閃過一絲興趣,重新仔細打量起林東,
“你們村兒行啊!還能撂倒熊瞎子?那可是個硬茬!”
他彈了彈煙灰,吐出一口煙圈:“熊肉可是好東西,稀罕貨!不過這天兒,怕是不好保存吧?”
“不怕,我們有法子!”
林東趕緊接話,“熏了幾塊頂好的,留著當樣品。新鮮的也有,不過得等下一趟進山了。”
他拍了拍自己帶來的那個鼓鼓囊囊的麻袋:“老師傅,您要是感興趣,我這兒帶了點干貨,您給瞅瞅?”
“哦?還帶了樣品?”
廚師長這下真來了興致,嘿嘿一笑,把煙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碾了碾。
“行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走,跟我到后廚看看去!”
林東心里“咯噔”一下,隨即一股巨大的喜悅涌了上來——有門兒!戲唱成了!
他趕緊朝不遠處一直等著、假裝看街景的李勤使了個眼色。
李勤也是個機靈人,立馬扛著另一個麻袋跟了上來,里面裝著一條肥碩的狍子腿,兩只捆著腿的活野雞,
還有一塊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散發(fā)著濃郁煙熏香味的熊肉。
王廚師長領著林東和李勤,繞過前面的待客區(qū),掀開一個厚布簾子,進了后廚。
一股熱浪夾雜著油煙、蔥姜蒜和各種食材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后廚里叮當作響,幾個穿著同樣白衣服、但帽子沒那么高的年輕學徒正忙得腳不沾地,
切墩的、掌勺的、刷鍋洗碗的,各司其職。
王廚師長把他們帶到一個相對干凈、光線也好的角落。
“拿出來我瞧瞧。”
李勤手腳麻利地解開麻袋。
王廚師長先是拎起那條狍子腿,掂了掂分量,又伸手在腿肚子上用力按了按,感受那肉質(zhì)的彈性。
“嗯,”他點點頭,“這狍子不賴,膘情足,是秋膘上足了的好貨。”
接著又抓起一只撲騰翅膀的野雞,仔細看了看羽毛的光澤和爪子的鋒利程度。
“毛色亮,野性足,一看就是在山里瘋跑慣了的,不是家養(yǎng)的那種瘟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塊被油紙層層包裹的熏熊肉上。
他小心地揭開油紙,一股濃郁但不刺鼻的煙熏香氣,立刻彌漫開來。
他沒急著評價,而是湊到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品了品那味兒。
然后伸出手指,在那泛著油光的肉面上摳下一小塊,放進嘴里,細細地咀嚼起來。
林東和李勤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