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個版面!
《雪后靠山屯》、《獵人小徑秋色》、《山泉邊的狍子》。
白雪的畫!
雖然是黑白的,但那熟悉的景,熟悉的物,那股子靈氣,隔著紙張都要溢出來。
“天爺!這不是咱村后山那條道嗎?”
“快看快看,這狍子,畫得跟活的一樣!”
“這上面寫的啥字?”一個不識字的老爺子急得直拍大腿。
林東清了清嗓子,指著那段鉛字,一字一句地念道:
“興安嶺深處綻放的藝術奇葩……她的畫作,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自然的敬畏……”
他念得不快,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激動。
村民們聽得似懂非懂,但“奇葩”、“熱愛”這些詞還是聽明白了。
他們望向站在人群后頭,臉蛋紅撲撲的白雪,眼神里滿是驚奇和驕傲。
這可是省城的雜志啊!
他們靠山屯,上省級報紙了!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天之內飛遍了靠山屯的角角落落。
緊接著,縣里文化館的電話直接打到了村委會,秦教授親自推薦,要給白雪辦個人畫展!
這下,連最愛說風涼話的懶漢,走路都把腰桿挺直了幾分。
好事,仿佛約好了一樣,接踵而至。
省報副刊登了柳詩人的《興安嶺組詩》,方攝影師的《林海日出》在省里獲了獎……
靠山屯,這個以前在地圖上要拿放大鏡找的地方,突然就在文化圈子里,有了名號。
這天上午,一陣“嗡嗡”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輛半舊的綠色北京吉普,慢悠悠的爬上坡,停在了村口的大槐樹下。
車門打開,下來兩男一女。
咔嘰布的衣裳,帆布的挎包,腳上是干凈的回力鞋,一看就是城里來的“文化人”。
“請問,林東同志在嗎?”帶頭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鏡,客氣地問。
“我就是。”林東放下手里的活計,迎了上去。
“哎呀,林書記!可算找到你們這兒了!”
中年男人熱情地握住林東的手,“我們是看了報紙和白雪同志的畫,專程從省城過來看看的!”
游客!
這是第一批真正意義上,慕名而來的游客!
林東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歡迎!快,里邊請!”
村里的“金牌導游”李芳和王小虎立刻被叫了過來。
倆年輕人緊張得手心冒汗,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帶著客人們走上了那條“獵人小徑”。
“同志,您看,這叫‘都柿’,酸甜的,我們這兒的人都拿它釀酒……”
李芳的聲音帶著點顫,但話語里的真誠樸實,卻比什么都動聽。
客人們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fā)出一兩聲驚嘆。
中午,在翠花嫂家吃的“一鍋出”,燉得稀爛的土豆豆角,
配上噴香的苞米面餅子,吃得三個城里人滿頭大汗,直呼“地道”。
晚上,住進了改造的“創(chuàng)作客房”,火炕燒得暖烘烘的,窗外是寂靜的星空和陣陣松濤。
臨走時,三位客人不僅把車后備箱塞滿了蘑菇、木耳和“興安獵人”的肉干,還硬是拉著白雪,買走了好幾幅速寫。
“林書記,”中年男人握著林東的手,感慨萬千,
“你們這地方,是寶地啊!回去我一定跟親戚朋友們好好說道說道!”
送走吉普車,林東一轉身,就看到身后站滿了村民。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晶晶地看著他。
這之后,靠山屯像是打開了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門。
隔三差五,村口總能看到陌生的面孔。
有背著畫板的學生,有扛著相機的青年,也有一家三口來“換換空氣”的城里老師。
人不多,每次就三五個。
但他們每一次來,都會在村里留下一些東西。
食宿費,導游費,還有買山貨的錢。
月底,林東在村委會的桌子上,將這個月旅游相關的收入,一五一十地攤開。
一沓嶄新的“大團結”,在煤油燈下泛著誘人的光。
“扣除成本,純利三百二十七塊五毛!按照之前的約定,參與接待的家庭和導游拿六成,剩下四成入集體公賬。”
“來,李芳家,二十三塊!”
“翠花嫂家,三十一塊!”
當翠花嫂從林東手里接過那三張大團結和一堆零錢時,這個潑辣的東北娘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三十多塊!她男人在林場起早貪黑,一個月也才掙這么多!
現(xiàn)在,就是帶著城里人溜達溜達,做幾頓家常飯,錢就到手了?
“看風景……真能掙錢啊!”
一個老獵人喃喃自語,看著手里的幾塊錢,像是看個寶貝。
村民們攥著錢,咧著嘴,笑得比過年還開心。
林東看著這一幕,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然而,新的名氣也帶來了新的訪客。
這次來的,不是游客,是一輛掛著南方牌照的黑色轎車。
車上下來的胖老板,遞給林東一根“三五”牌香煙。
“林總,我看過你們的報道,也嘗過你們的肉干。好東西!”
胖老板開門見山:“我準備投一百萬!把你們這里,打造成一個高端的旅游度假區(qū)!”
“另外,你們的山貨,可以搞深加工,做成保健品,賣到香港去!”
一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顆炸雷,在林東耳邊轟然炸響。
他知道,靠山屯的快車道,來了。
但他也知道,車速太快,是要翻車的。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鈴聲,打破了他的思緒。
電話那頭,黃建發(fā)的大嗓門隔著滋啦作響的電流,都像是在林東耳邊打雷。
“林老弟!不是我說你,這都一個禮拜了!我那批貨呢?客戶天天堵我門上要貨!”
“黃哥,您消消火。”林東把話筒拿遠了點,聲音依舊沉穩(wěn),
“情況我清楚,這不正在想轍嗎?再給我三天。”
“三天?三天后你再給我個三天!林老弟!‘興安獵人’這牌子是你我一手托起來的,可不能剛掛上就自己給摘了!”
“放心,摘不了。”
林東掛了電話,屋里瞬間安靜下來,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山腳下那片嶄新的廠房。
往日里,那里應該是機器轟鳴,人聲鼎沸,空氣中都飄著濃郁肉香。
可現(xiàn)在,煙囪是冷的,院子是空的。
“興安獵人”這臺高速運轉的賺錢機器,因為最核心的零件——原料,快要熄火了。
他轉身走出辦公室,來到加工車間。
一排排锃亮的不銹鋼案臺擦得能映出人影,案臺上空空如也。
墻上掛著的鐵鉤,在穿堂風里輕輕晃悠,發(fā)出幾聲單調的輕響。
孫小玲正坐在角落的馬扎上,手里捏著一沓厚厚的訂單,眼圈通紅,嘴唇被自己咬得發(fā)白。
看見林東進來,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