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明把三輪車停在院里,和母親一起走進(jìn)屋。
一室昏暗。
父親劉紅兵坐在客廳的舊沙發(fā)上作活,嘴里止不住地咳嗽,幾個藥瓶擱在茶幾上。
腳邊堆著小山一般的紙盒,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自己完成的工作。
下崗后因為年齡大只能從事重體力勞動,常年勞累把身體累垮了,多種疾病纏身,最后連出門都困難。
前世,父親就是這樣,在病痛和對兒女前途的擔(dān)憂中,耗盡了最后一點生命力。
沒過多久,母親也跟著去了。
那會他還在南方,趕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爸。”
劉紅兵抬起頭,看到兒子,渾濁的眼睛一亮:“小明。”
眼神中透出的驕傲,讓劉清明心里隱隱作痛。
父母到死都以他為榮,可自己呢?
“爸。”劉清明在他身邊坐下,“今天感覺怎么樣?”
“老樣子,沒啥事。”劉紅兵擺擺手,又咳了幾聲。
王秀蓮端來一杯熱水:“趕緊喝點水潤潤。”
她又轉(zhuǎn)向劉清明:“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家里都沒準(zhǔn)備什么菜。”
“我在單位吃過了,你別忙。”劉清明制止了母親的動作。“媽,我們說說話。”
“上班怎么樣,同事還好吧,領(lǐng)導(dǎo)有沒有為難?”
“都好著呢,放心。”
“怎么能放心,警察天天要抓壞人,他們都是不要命的,你可得小心點。”
王秀蓮對夜市發(fā)生的事情,還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媽。”劉清明看了一眼里屋,沒有開燈:“小弟住校了?”
“嗯,咱家的環(huán)境你知道,他在學(xué)校更清靜。”
一家三口圍坐著,說著家長里短。
燈光昏黃,映著父母滄桑的臉。
劉清明默默糊著紙盒,將這份久違的溫暖刻在心里。
要想辦法搞點錢了,不能讓父母過得如此拮據(jù)。
這一夜,劉清明睡得十分踏實。
天剛蒙蒙亮,院子里傳來幾聲低沉的咳嗽,父親劉紅兵已經(jīng)起身了。
劉清明走出房間,清晨的涼意讓他精神一振。
漱洗出門換上運動服,他有晨跑的習(xí)慣。
“爸,早。”
劉紅兵笑著點頭:“你媽出去擺攤賣早點了,就在街口,你在那里吃吧。”
“知道了。”
劉清明推開院門,踏上那條他從小走到大的狹窄街道。
這里位于林城市高新區(qū)的中北部,曾經(jīng)是某國營大廠的家屬區(qū),因為年年虧損,廠子于90年代中期倒閉。
廠里的工人大都買斷工齡后下崗,自謀生路。
雖然眼下看著破敗,劉清明卻知道,再過七八年,華夏進(jìn)入高速發(fā)展期,房地產(chǎn)將成為支柱型產(chǎn)業(yè)。
隨著舊城改造和市區(qū)的不斷擴張,這里將成為寸土寸金的新商圈,光是拆遷費就能讓一個家庭擺脫貧困。
可惜,自己的父母倒在了發(fā)展的前夜,并沒有看到這一天。
他在門口做了幾個拉伸動作,剛準(zhǔn)備起步,看到吳鐵軍騎著一輛自行車,從街道的另一頭過來。
“吳所,這么早?沒吃吧,走。”
吳鐵軍停在他的面前,搖搖頭:“出事了。”
“什么事?”
“你昨天是不是送了幾個小混混去所里?”
劉清明點頭,建設(shè)路夜市,也是歸城關(guān)所管轄。
吳鐵軍做為副所長,肯定有幾個自己人,想打聽消息很容易。
“他們反咬了你一口,說你惡意傷人。”
吳鐵軍沉聲說道:“你是不是先打的人,再亮明身份?”
“對手動了刀,我沒時間講程序。”
劉清明并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問題,現(xiàn)在沒有執(zhí)法記錄儀,就算有,他當(dāng)時也已經(jīng)下班。
“我沒穿警服,就算不亮證,也是見義勇為吧,何況我還是個警察。”
“問題就在這里,他們一口咬定你傷人,而且,確實有人受傷。”
“沒關(guān)系,那么多人看著呢。”
吳鐵軍還是有些擔(dān)心,但見劉清明這么說,也不好多說什么。
“走吧,嘗嘗我媽的手藝。”
劉清明把他拉到母親的早點攤上,兩人簡單地吃了點包子、稀飯。
在母親面前,劉清明不想談?wù)摴拢幌胍驗樽约旱氖伦屗龘?dān)心。
但心里,并不像表面這么平靜。
在2000年,流氓欺行霸市很常見,他原本也以為,是母親被欺負(fù)慣了,昨天不過是普通事件。
可今天小混混的表現(xiàn),讓他覺出了異常。
會不會這么巧?
自己剛進(jìn)專案組,家人就被針對?
會不會這么巧?
自己兩次打傷混混,都被反咬一口?
他沒那么天真,也從來不會相信巧合。
聯(lián)想這兩天發(fā)生的一切,從夜總會槍擊事件開始,自己與本市黑社會之間。
便已經(jīng)是不死不休之勢!
“媽。”
劉清明喝完最后一口粥,把母親拉到一邊。
“小明,怎么了?”
“我想讓你和爸,去老家舅舅那里玩一陣子,你們這些年為了養(yǎng)大我和弟弟,從來沒有休息過,現(xiàn)在我工作了,這個責(zé)任是我的。”
王秀蓮一愣,馬上想到昨天發(fā)生的事情。
“是不是有什么麻煩?”
“沒有,媽,你別多想,就是想讓你和爸,休息一下。”
這么一說,王秀蓮哪里還不明白,自己給兒子帶來了麻煩。
“好吧,我跟你爸爸商量商量。”
他倆的聲音不大,不過吳鐵軍聽得很清楚,兩人離開早點攤,劉清明回家換了身衣服,跳上他的自行車后座。
從他家到高新分局需要20多分鐘,直到看到分局的大門,吳鐵軍才開口。
“事情這么嚴(yán)重?”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傷害我家人。”
進(jìn)門之前,劉清明跳下車,對吳鐵軍說道。
“一會報完道,吳所,麻煩你個事。”
“你說。”
“護(hù)送我爸媽去長途汽車站,要看著他們上車。”
吳鐵軍一愣:“今天就走?”
“而且要快,如果估計得不錯,我家已經(jīng)被他們盯上了,今天不走,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吳鐵軍被他的話嚇到了,從警這么多年,被人威脅的事情發(fā)生過不少,但真正禍及家人的情況并不多。
真那樣做,就是與整個公安系統(tǒng)為敵,哪一級政府也不會放過。
但他沒有勸對方,他相信這個年輕人的判斷。
“你放心,我一定送他們上車。”
“謝謝你,老吳,記得甩掉后面的尾巴。”
“嗯。”
吳鐵軍把自行車推進(jìn)車棚,他看到,劉清明轉(zhuǎn)身走向大樓。
大樓臺階下面,有過一面之緣的分局督察大隊大隊長梁震,筆直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