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狼狽的黑影,在小鎮(zhèn)的廢墟中一閃而過,再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那一道自雜貨鋪窗中射出的煌煌白光,雖已斂去,卻如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玄煞沒有跟著那三頭蠢貨一起逃遠(yuǎn)。
它躲在一處被削去半邊的山壁豁口里,死死盯著那間在黑暗中僅有豆大燈火的小小鋪?zhàn)印?/p>
它不信。
它還是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先是阿良的劍意,再是那來歷不明的破法神光。這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無形的大網(wǎng),早已在此地張開,而它,只是一條不慎撞網(wǎng)的魚。
可魚,總有僥幸。
只要那張網(wǎng)有一絲疏漏,它便要再試一試。
它在等,等一個破綻。
鋪?zhàn)永铮职泊蛄藗€大大的哈欠。
忙活了一天,此刻只想躺平。
只是這夏末秋初的夜,破敗的屋子四處漏風(fēng),竟招來了不少蚊蠅,嗡嗡作響,擾人心煩。
“真要命。”
林安皺著眉,從角落的行囊里翻找片刻,摸出一個綠色紙盒,從里面取出一盤盤成螺旋狀的墨綠色物件。
盤式蚊香。
他在墻角尋了塊碎瓦片,將蚊香支在上面,又用那只被齊靜春腦補(bǔ)成“離火之精”的打火機(jī),“咔嚓”一聲,點(diǎn)燃了蚊香的頂端。
一縷纖細(xì)的青煙裊裊升起,隨之彌漫開來的。
“這味兒是沖了點(diǎn),不過管用。”
林安拍了拍手,不再理會,走到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邊,摸出沒電警告的手機(jī),借著屏幕最后的余光,翻看起之前下載的幾本閑書。
屋外。
那縷青煙,并未就此消散。它仿佛有自己的生命,順著門窗的縫隙,慢悠悠地飄了出去,融入到這片死寂的廢墟里。
所過之處,那些因生靈死傷而滋生出的怨念與穢氣,竟像是遇到了某種天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避,淡化,直至消散于無形。
小鎮(zhèn)東頭,一位身著皂隸公服、面容模糊的身影,正手持鐵鏈,行走在無人的長街上。
此乃本方土地新晉敕封的夜游神,姓趙,生前是位捕快,為人正直,死后受城隍點(diǎn)化,司職巡夜,緝拿游魂野鬼,維系一方陰陽秩序。
驪珠洞天破碎,妖邪四溢,他的差事,陡然重了千百倍。
正當(dāng)他循著一股殘余的妖氣,追至雜貨鋪附近時,腳步猛地一頓。
停了下來,不是因?yàn)榘l(fā)現(xiàn)了妖物的蹤跡,而是因?yàn)椋劦搅艘还晌兜馈?/p>
一股從未聞過的奇特香味。
這香味并不濃烈,卻帶著堂皇正大的氣息。吸入鼻中,他只覺得自己的陰神之體,都為之凝實(shí)了三分,神魂中的疲憊與陰郁,一掃而空,遍體通泰。
“這是……”
夜游神老趙心中大駭。
下意識地看向那股香味的源頭,正是那間在諸多密報中被反復(fù)提及的禁忌之地——林氏雜貨鋪。
他不敢靠近,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
那些原本在廢墟中若隱若現(xiàn)、伺機(jī)而動的幾縷微弱妖氣,在接觸到這股香味的剎那,竟發(fā)出無聲的尖嘯,如滾湯潑雪,瞬間消融得一干二凈!
凈化!
這不是驅(qū)散,而是從根源上的凈化!
夜游神老趙倒吸一口涼氣,那張模糊的面孔上,滿是震撼。
“安神定魄,百邪不侵……這是何等品階的靈香!竟能有如此霸道的鎮(zhèn)邪奇效!”
他再看向那間鋪?zhàn)樱瑹艋鸹椟S,靜謐安詳。隱約可見一道人影,安然端坐于燈下,似乎是在讀書。
那份從容,那份閑適,與周遭這片劫后余生的破敗景象,格格不入。
夜游神老趙懂了。
高人是覺得周遭環(huán)境有些污濁,便隨手點(diǎn)了一柱清凈道場的熏香。
僅此而已。
可就是這份“隨手”,便已是他們這些底層神祇,終其一生都無法想象的神通偉力。
山壁豁口中。
玄煞的猩紅豎瞳,猛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它也聞到了那股味道。
如果說,先前那道破法神光,是一柄瞬間斬落的利劍,帶來的是極致的鋒銳與劇痛。
那么此刻這縷無孔不入的香味,便像是一座無形的烘爐,將它整個妖魂都置于其中,以一種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方式,緩慢地灼燒,研磨。
每一縷飄來的香氣,都在削弱它的妖力,侵蝕它的本源。
這是一種持續(xù)性的、全方位的壓制。
“噗!”
玄煞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妖血噴出,氣息萎靡到了極點(diǎn)。
完了。
徹底完了。
這位隱居于此的大人物,根本就沒把它這種小角色放在眼里。
對方甚至都懶得親自出手。
隨手拿出一件不知名的法寶,便能射出克制萬邪的破法神光。
如今,就連晚上讀書時點(diǎn)燃的一盤熏香,都是能讓它這等千年大妖魂飛魄散的頂級靈物,是為清凈。
這還怎么斗?
拿什么去斗?
試探?
再試探下去,恐怕自己連逃命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玄煞的腦海中,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
逃得越遠(yuǎn)越好!
它再不敢有半分猶豫,猛地一捶自己胸口,榨出最后一絲本命妖元,身形化作一道黑線,貼著地面,頭也不回地朝著遠(yuǎn)方天際,倉皇遁去。
這一次,它連制造假象的念頭都不敢有。
生怕慢了那么一息,那鋪?zhàn)永锞蜁斐鲆恢皇郑瑢⑺鼜奶斓亻g徹底抹去。
夜游神老趙,親眼目睹了那股盤踞在山壁處的強(qiáng)橫妖氣,是如何在掙扎中飛速衰弱,最終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對著雜貨鋪的方向,深深地、恭敬地,彎下了腰。
而后,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城隍廟下發(fā)的空白玉簡,將神識沉入其中,一筆一劃,鄭重?zé)o比地開始書寫今夜的巡查日志。
“……亥時二刻,有千年黑蛟大妖玄煞,負(fù)傷潛藏于鎮(zhèn)東山壁,其心不死,意圖窺伺禁地。”
“高人未現(xiàn),亦未有神通。僅于鋪內(nèi),燃安神香一柱。”
“香氣彌漫,百丈之內(nèi),邪祟盡消,妖氛絕跡。黑蛟妖王受香氣所鎮(zhèn),妖魂重創(chuàng),不敢久留,已向西遠(yuǎn)遁千里……”
“附:此香,具無上凈化之威,疑為傳說中道家三清境才有的‘九天凝神香’。高人竟以此為日常用度,其境界……非卑職所能揣度。”
寫罷,他催動神力,那枚玉簡化作一道流光,直沖云霄,飛向郡城城隍廟的方向。
雜貨鋪里。
林安放下手機(jī),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伸了個懶腰。
他抽了抽鼻子,聞著滿屋子的蚊香味,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蟲子聲總算是沒了。”
“這世道,連睡個安穩(wěn)覺都這么難。”
他嘀咕了一句,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在他的夢里,沒有絕世高人,也沒有妖王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