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被冷兮兮氣得不要不要的。
不過,趕一只鴨子是趕,趕一群鴨子也是趕。來的人越多越好,能更快的把孤峰山詳細(xì)地勢給畫出來。
只要不追求極致的精度,測量儀器都可以不用,依靠堪輿師經(jīng)驗(yàn)?zāi)繙y便行。
安五回兵部職方司要人,蘇陌看了看冷兮兮,見她臉頰比以前更顯蒼白,血色全無,便提議道:“大人,此處風(fēng)寒,不如到匠兵營歇歇腳,喝口熱茶暖暖身體?”
女帝緊了緊大氅,整個人裹在大氅內(nèi),任得輕飄飄的雪花落在發(fā)梢之上,笑道:“不急!”
“妾身難得出來一趟,不曾見過這般場面,看著挺有意思的。”
蘇陌頓時無語。
難得出來一趟?
自己好像隔天就見她一回!
不等蘇陌吐槽,女帝已經(jīng)饒有興致的,四下打量正在熱火朝天干活的邑戶。
開始她看得明白。
砍伐樹木、割茅草、挖石頭,都是用來搭建房宅的。
安置流民邑戶也自當(dāng)如此。
但后面越看越糊涂。
怎不少人放棄原來的活兒,轉(zhuǎn)頭揮舞鋤頭,在地上挖起大坑來?
女帝睜大俏目看著蘇陌,如同勤學(xué)好問的三好學(xué)生:“敢問郎君,邑戶不砍伐樹木營造房宅,卻在地上挖大坑,這是何故?”
“郎君準(zhǔn)備挖池塘養(yǎng)魚?”
“但當(dāng)務(wù)之急,不應(yīng)該先給邑戶建造遮風(fēng)擋雨的宅子?”
蘇陌失聲笑道:“卑職怎可能挖掘池塘養(yǎng)魚。”
“要養(yǎng)也在五龍?zhí)赌沁咅B(yǎng)殖。”
停了停,還是解釋道:“天氣日寒,搭建房宅怕是來不及,且卑職打算等輿圖繪制出來,再行規(guī)劃一翻。”
“因此便讓他們在地上挖些坑洞,夜間暫住坑中,避風(fēng)擋寒。”
女帝恍然大悟,隨后輕笑道:“想不到郎君還有此避寒妙法。”
蘇陌搖了搖頭道:“應(yīng)急取巧而已,說不上妙法。”
正說著,柳思云忽然走了過來。
先是朝女帝微微一福,隨后皺眉朝蘇陌說道:“天寒地硬,邑戶缺乏趁手工具,這坑不好挖。”
“郎君能否叫匠兵營打造些鋤具過來?”
蘇陌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朝冷兮兮看了下:“卑職要去匠兵營了,大人還留在這?”
冷琉汐想了想:“妾身也去匠兵營得了。”
蘇陌……
這塊牛皮糖看來是甩不掉的了。
到了匠兵營官衙,去不見殷柔行蹤。
蘇陌抖了抖袍服上的雪花,自己動手,從火爐上提起水壺泡了壺?zé)岵琛?/p>
隨后給自己和冷兮兮都倒了半盞茶水。
女帝也摘下大氅,抖掉上面的雪花,里面素白圓領(lǐng)襦裙,外露的頸脖白皙細(xì)膩,看得蘇陌微微一愣。
見蘇陌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女帝白了他一眼,旋即又將大氅披上。
殷柔聽得稟報,很快腳步匆匆的回了官衙。
“卑職見過冷大人!見過老師!”
蘇陌看了看這個任勞任怨,相當(dāng)能干的得力屬下,笑了笑:“方才去哪了?”
殷柔連忙解釋道:“妾身剛在安頓新來的匠人。”
女帝對自行車和人力車生意極其上心,見匠兵營人手不足,又調(diào)了不少匠人過來。
殷柔自是忙活得很。
尤其還得指導(dǎo)這些匠人,熟悉流水線生產(chǎn),還有匠兵營的各種規(guī)矩等。
蘇陌想了下:“你去丁八十那,讓他盡快打造些鋤頭、尖鎬、鐵鍬、鋸子出來,用好鐵打。”
“呃……每樣各一百之?dāng)?shù)。”
殷柔點(diǎn)頭應(yīng)允下來。
隨后匆匆離去,可見忙得不可開交。
冷琉汐看著殷柔走出官衙,旋即收回目光:“郎君這弟子,確實(shí)了得。”
“郎君可曾考慮替她請功求官?”
蘇陌愣了愣:“她剛升小旗不久,這合適嗎?”
冷琉汐笑道:“錦衣衛(wèi)、鳳鳴司提升,沒那么多講究,有功自然得賞。”
停了停,又好心提醒蘇陌:“妾身觀南宮大人,對郎君甚是不錯。說不定你給弟子請功,她便應(yīng)承下來呢?”
區(qū)區(qū)一個小旗升總旗,還不至于讓女帝親自批準(zhǔn)。
南宮射月這左千戶,只在鳳鳴司指揮使之下,提拔個總旗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蘇陌無語。
想不到冷兮兮居然叫自己走后門,只得點(diǎn)頭道:“多謝大人提點(diǎn)。”
“呃……大人先歇息片刻,卑職忙點(diǎn)事情。”
說著,從案桌下取了宣紙,研墨執(zhí)筆的勾畫起來。
女帝扯了張椅子坐案桌對面,雙手托著螓首,手肘撐案上,饒有興致的看了起來。
見蘇陌橫七豎八的畫了格子,一時咬著筆頭沉思,一時在格子內(nèi)寫下蘇數(shù)。
看了許久,卻看不明白蘇陌到底在寫著什么。
終究忍不住問:“郎君寫下這些蘇數(shù),有何深意?”
蘇陌一抬頭,卻見眼前一片雪白,兩峰間的溝壑隱隱入目。
赫然是冷兮兮彎腰,大氅系得不緊,如此手肘撐桌,托著腮幫姿勢,使得蘇陌居高臨下的,圓領(lǐng)襦裙中風(fēng)光一覽無遺!
蘇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以前是上過手,但從不曾見過!
女帝見蘇陌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下意識低下螓首一看,俏臉?biāo)查g紅起來,連忙直起腰肢,把大氅重新系緊!
蘇陌咳嗽兩聲:“那些邑戶,大多憨厚老實(shí),但亦有少許偷奸耍滑之人。”
“卑職打算將匠兵營的積分制度,套邑戶之上。”
“以后取消糧食免費(fèi)供應(yīng),以勞力換積分,不勞者不得食。”
“再后的房宅分配、日常用物等,亦是如此。”
“只不過積分該如何配給,還需仔細(xì)斟酌一下。”
女帝俏目微微一亮,仿佛忘記剛剛蘇陌無禮,連忙問道:“這積分中學(xué)問,還望郎君指點(diǎn)妾身!”
蘇陌倒沒隱瞞女帝,笑了笑道:“卑職初步設(shè)想是這樣的。”
“一個青壯勞力,正常勞作所得積分,能多活一人,健婦減半。”
“如此一來,能提升他們勞作積極性,又不會使他們積分過多后生出懶惰之心。”
女帝柳眉微皺:“若是如此,邑戶家中豈是無有余糧,稍遇變故,便無以為繼?”
她停了停,猶豫了下又道:“妾身本以為郎君錢銀充裕,會優(yōu)待封邑之民。”
蘇陌搖了搖頭:“非是卑職養(yǎng)不活他等。”
“只是世道如此,若給他們優(yōu)待太多,叫其他地主、士族、侯爵,如何看待卑職?”
“卑職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女帝柳眉越發(fā)緊皺。
蘇陌跟著又道:“開荒伊始,總得要熬點(diǎn)苦的。”
“等事情上了正軌,只要好生勞作,日子定一日比一日好。”
“另外……”
蘇陌微微一頓,最后還是說道:“安置邑戶,其實(shí)與安置流民一般。”
“只給他們提供食物,流民看不到希望,一旦有人暗中挑撥,很容易便亂起來。”
女帝眼中寒芒一閃!
馬上沉聲問道:“郎君懂得治理流民?”
蘇陌點(diǎn)點(diǎn)頭:“略有點(diǎn)心得吧。”
“安置流民,最好讓他們動起來,耗光他們的精力,便無心思想其他事情了。”
“百姓求的無非是一個溫飽。但凡有個溫飽,有個指望,誰愿意去造反?”
“別說一般人挑撥,天母教來了又如何?”
女帝頓時俏目生輝,驚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所以郎君才讓他們?nèi)ネ诳印⑷バ蘼罚唤o他們停下來的時間?”
停了停,女帝深吸口氣,死死看著蘇陌:“妾身真不知,這天底下,還有何事是蘇郎所不曉的!”
蘇陌到?jīng)]發(fā)現(xiàn)冷兮兮對自己的稱呼親近了許多,隨口笑道:“卑職不懂的多了。”
“這以工代賑,也是那些……咳咳,只是卑職一個猜想而已,未必真的能成,正好拿這些邑戶測試一下。”
女帝馬上好奇起來:“以工代賑?果然貼切!”
“但蘇郎說的那些是……何人?竟也有這等淵博學(xué)識?”
蘇陌暗罵自己一句,然后毫不猶豫的道:“那些白胡子老頭說的。”
女帝……
隨后幽幽道了一句:“蘇郎雪地中扶起的白胡子老頭,倒是挺多的。”
蘇陌暗想,后世的鍵盤俠,可比白胡子老頭厲害多了。
算了,說多錯多。
老老實(shí)實(shí)研究積分配給得了。
可不能讓刁民吃得太飽,不然以后怕是不肯老老實(shí)實(shí)給自己干活的。
冷琉汐見蘇陌不說話,干脆思索起蘇陌說的以工代賑。
越想越覺得,這以工代賑,絕對可行!
甚至是與推恩令同等級別的戰(zhàn)略級方略!
大武各地,災(zāi)荒不斷,朝廷咬牙拿出錢銀賑災(zāi),搭棚施粥。
但沒多少作用,災(zāi)民該亂的還是亂起來,而朝廷也不得不撥銀調(diào)兵鎮(zhèn)壓亂民!
女帝和朝廷重臣別提多頭疼了!
女帝以前只覺得,這是天母教、前朝余孽暗中挑撥的緣故,聽完蘇陌的話,方知是災(zāi)民看不到希望!
若把朝廷賑災(zāi)的錢銀米糧,不再免費(fèi)發(fā)放,改成以工代賑。
一來讓災(zāi)民自力更生的重建家園,看到未來的希望,二者可耗費(fèi)他們的精力,無力作亂,一舉兩得!
女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咬筆頭沉思的蘇陌。
治國大才!天降大武的真正祥瑞!
朕豈能放過!
女帝驚嘆之后,終于想起這次出宮的本意。
本待開口。
但看到蘇陌眉心緊鎖的又在宣紙上書寫起來,不好意思打斷蘇陌。
干脆端坐一旁,靜靜的看著蘇陌,不再言語。
看到墨水干了,主動滴兩滴清水墨硯之上,撩起袖子,素手研墨,紅袖添香。
足兩三炷香之后,蘇陌又仔細(xì)的看了一下表格數(shù)字,感覺應(yīng)無多少紕漏,實(shí)施后不妥再改。
這才將毛筆放回筆架之上。
扭頭看向笑顏如花的冷兮兮,蘇陌吐了口氣,無奈說道:“說吧,大人這次找卑職,又有什么事?”
冷琉汐掩嘴一笑:“蘇郎果然與妾身心有靈犀!”
蘇陌頓時翻起白眼:“這還用得著心有靈犀?大人那次找卑職是沒事的?”
女帝俏目一亮:“蘇郎意思,妾身無事也能來尋郎君?”
蘇陌……
“大人不說,卑職就去工坊那邊了!”
冷琉汐表情立馬嚴(yán)肅起來:“是這樣的!”
“郎君亦知,五品靈臺郎鄒厚,極可能被天母教之人所取代。”
蘇陌緩緩點(diǎn)頭,沉聲道:“卑職與南宮大人、林大人,于傅家宅院,挖出一具尸骨。”
“南宮大人確實(shí)說過,那具尸體,極可能是真正的鄒厚。”
冷琉汐馬上問道:“蘇郎覺得,要不要將鄒厚拿下?”
蘇陌脫口而出:“當(dāng)然得拿下!”
冷琉汐微微愕然:“蘇郎為何如此一說?”
這還用問?
這可是系統(tǒng)任務(wù)!
不拿下鄒厚,池?zé)o淚怎么取而代之?
蘇陌深吸口氣,表情嚴(yán)肅起來:“冷大人是怕,此事會沾連袁閣老?”
冷琉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陛下的意思,鄒厚乃袁閣老舉薦,唯恐袁閣老亦與天母教有關(guān)!”
“若匆忙拿下鄒厚,后果難以預(yù)料。”
“但等調(diào)查清楚之后再行拿人,此次仙武大試,脫穎而出的考生,豈能大用?”
“再者,仙武大試主考官竟是邪教之人,叫朝廷威信何在?”
蘇陌沉默片刻,最后抬頭看向冷兮兮,冷不丁的問了句:“敢問大人,袁閣老到底是何等境界?”
冷琉汐愕然一下,不過還是說道:“袁閣老乃金丹境后期!”
蘇陌頓時暗吸一口冷氣。
南宮射月、林墨音,在他眼中,已經(jīng)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想不到袁興道更為可怕,竟然是金丹境后期!
估計(jì)比冷兮兮還要厲害!
不愧是朝廷仙道術(shù)士派系之魁首!
蘇陌震驚之后,跟著又問:“那大人覺得,那天母教,如九龍妖道,可有手段控制袁閣老?”
冷琉汐毫不猶豫的說道:“這個斷然不可能!”
蘇陌點(diǎn)點(diǎn)頭:“既然如此,依卑職所見,此事應(yīng)與袁閣老無甚關(guān)連,怕是被那假鄒厚所蒙騙了而已。”
冷琉汐柳眉微微一皺:“何解?”
蘇陌笑了笑:“很簡單!”
“袁閣老如今堪稱位極人臣,又豈會指望天母教推翻大武朝廷,以謀高位!”
“但凡袁閣老不是蠢人,便知與天母教粘連上,沒任何好處!”
“當(dāng)然……”蘇陌停了停,又道,“這只是卑職個人意見,冷大人聽聽得了。”
“若九龍妖道,以境界提升誘惑袁閣老,卑職不敢肯定,是否能讓袁閣老動心。”
“畢竟卑職境界低下,無法判斷這個可能性是否存在。”
冷琉汐聞言不禁猶豫起來。
蘇陌突然淡淡說道:“卑職以為,此事重點(diǎn)不在于衡量得失。”
“而在于做與不做!”
“為將領(lǐng)者,最忌優(yōu)柔寡斷!”
冷琉汐頓時愕然的看著蘇陌。
蘇陌直視女帝,聲音一沉,冷然說道:“于煌煌大武,天母教不過是溝渠中的老鼠!”
“若真能對大武造成危害,何至只實(shí)這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jì)!”
“露頭一個便殺一個!”
“勢不如人,才需考慮謀略!”
“今優(yōu)勢在我!”
“大武昊日當(dāng)空,勢不可擋,以勢壓人方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