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更時分,破虜軍四千人馬已靜靜聚在南門下,除了幾聲戰馬偶爾噴出的響鼻,長長的南城便道上竟不聞一聲。
孫旭東抬頭望望天,一直擋著彎月的幾片的云彩還在緩緩移動。他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的兩位校尉,然后對他們點點頭。
“傳令,打開城門,放下吊橋。”雖然還是在城中,曠校尉下令時還是捏著喉嚨。
兩扇厚重的城門打開,“吱吜”聲響在靜夜中分外刺耳。曠校尉一聲令下,排在兩行縱隊頭前的兵士縱馬啟行。曠輕聲令道:“先前要盡量走慢些?!?/p>
戰馬的四蹄都裹上了厚厚的棉布,剛開始時戰馬會不太適應,很容易崴了腿。曠事先就跟兵士們說過了,此時大約是怕他們忘了,不時對經過自己面前的兵士重復著先前要慢些的命令。
隊伍悄無聲息地過了吊橋后,立即分成了三隊向馬陵山進發。孫旭東走在隊伍的靠前處,抑制住心中的不安,將整個夜襲計劃再在腦子過了一遍。自當了斗士后,每次臨戰前興奮今晚竟然找不到一絲絲。孫旭東知道自己是擔心消息已經走露,今晚的夜襲勞而無功。讓他稍為安心的是好在到目前為止,蔡輪還沒有回報。天空中彎彎的月牙已從云彩中鉆出頭來,微微的月光正好能讓兵士們隱約能看清灰白色的官道。有些戰馬果然不太適應腳上新穿的棉鞋,走道時不停地撂著蹶子試圖摔脫。直到走出幾里地過后,才放棄了這無畏的掙脫。
大半個時辰過后,孫旭東凝神細望,頭前已隱隱能見馬陵山。果然走在頭前的隊伍下了官道,進了無路的荒草地,孫旭東招呼了身后的胡校尉,兩人打馬走到隊前。見路有坑洼馬易失蹄,孫旭東下令讓隊伍行進更慢。近取水處時,就見前面小河邊隱隱約約有大隊的黑影,孫旭東一揮手,行進的隊伍緩緩停了下來。
幾條黑影大步走了過來,頭前一人正是馬陵山領軍校尉朱長平。等他行過禮后,孫旭東抑制住強烈的不安,輕聲問道:“朱校尉,派出斥候了嗎?”
“回將軍大人,斥候早就出了,回報三處出口都插了小旗?!?/p>
心中一顆大石落下,孫旭東頓時覺得輕松無比。一切無異蔡輪他們才會在山間的出口插上小旗,就在此刻,三座荒山之間就隱伏著胡子那支千人隊。
“人馬都帶來了?”孫旭東和曠、胡兩人跳下馬,看著河邊朱校尉帶來的人馬問道。
“回將軍大人,標下此番是傾巢出動,營中只留下了伙夫。所有兵士們清一色配的長步弓,這股胡子讓咱們吃足了苦頭,奶奶的,今晚也讓他們嘗嘗咱們的羽箭?!敝扉L平興奮地搓著雙手,輕聲答道。
“好。請兩位校尉各自引軍,一切準備妥當之后,三支火把為號?!睂O旭東對身邊的曠、胡兩人令道?!爸煨N荆蹅兗纯桃筌娗耙?,封住這段出口。”
“標下遵令?!比斯笆铸R聲答應。破虜軍一分為三,曠和胡校尉各引一千五百人離隊自去設伏。眼前的出口最為寬敞,胡子的千人隊幾可橫排著奔出,兵力不夠則有些難以抵擋情急拚命的胡子。是以孫旭東親率剩余的一千人和朱校尉合兵一處,屏聲息氣向頭前兩座荒山間開進。
“傳令,騎甲下馬去掉裹蹄的棉布?!彬T甲分成兩隊堵住出口兩邊的空隙后,孫旭東下令道。寬敞的山口已被站成五排的弓箭弩手和兩邊的騎甲堵了個嚴嚴實實。
“有動靜了沒有?”靠左邊的荒山頂上,蔡輪捏著喉嚨問道。山頂邊那棵山下都能看得見的枯樹下,趴在地上的兵士兩眼瞪得像銅鈴望著下面的山口,吸溜一聲鼻涕回頭答道:“還沒見火呢。蔡頭?!?畢竟還只是四月,山頂上夜風呼呼地,兵士被凍得不輕。
“眼瞪大了,誤了軍情,當心老子摳下來當泡踩。”
“放心吧蔡頭?!北空f罷剛剛轉頭眼望山下,忽然瞬間竟像被蝎子蟄了一口,顫抖著叫道:
“快看,蔡頭,三。。支”
“小聲點兒?!辈梯嗇p喝一聲后大步上前,被一塊山石一絆順勢趴在地上,爬幾步探出頭眼望山下,剛好趕到三個昏黃的小點一晃后熄滅?!昂茫@一路齊了,不用在這兒趴著了?;氐脚锢锶釙嵘碜??!?/p>
兵士急忙爬起身,呵氣暖著雙手躬腰跑向山頂右側,兩塊巖石間竟然搭著一個簡易的小棚。蔡輪他們剛摸上山頂時小棚里還住著一人,棚雖然極小,里面卻是飲食俱全還有一簍子小木碳。蔡輪一邊心中暗贊大將軍未卜先知,一邊老實不客氣占據了小棚,此時小棚邊就躺著先前主人的無頭尸首。那撤回的兵士順路踢了尸道一腳,矮著身子鉆進了小棚烤碳火。
兩座荒山之后是一座大山,三山剛好夾出三個出口。蔡輪又摸向另一側,他所在的山頂能同時看見兩個出口,另一路曠校尉設伏的出口則由對面山頂上毛懷他們負責。蔡輪剛探出頭,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幾十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上千胡子兵和衣或躺或坐,打發著無聊的漫漫長夜,一千多匹戰馬馬鞍都未曾卸下,分成幾排圈在不遠處。
這邊卻趴著兩名兵士都瞪大了雙眼望著山拐處。蔡輪摸到了他們身邊小聲問道:“慶兒,有動靜嗎?”瘦小些的慶兒沒回眼只是小聲答道:“還沒見?!笨粗鴥龅每s頭縮腦的慶兒,蔡輪又問道:“慶兒,受得住么?不行你先回棚里去,我來看著?!苯袘c兒的兵士在神機營里年齡最小,最是機敏靈巧,很討孫旭東喜歡,蔡營監自要多加關照。
“沒事,我才剛來呢。”“好,這里可一刻都離不了人。你們吃不住時不要自己回棚,我會帶人來換你們?!?/p>
兩人答應了一聲,蔡輪又摸著回了棚。胡校尉這一路還沒到,曠校尉那一路更遠,自然還應遲到些。山頂上太冷了,是以此時無須派人去望對面山頂毛懷他們發出的火石。
慶兒瞪大的雙眼被山風一吹眼淚直流,要不停地用袖子來擦。兩人趴著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閑話,兩眼卻緊盯山下。慶兒剛剛擦過一把滿是淚水的兩眼,就聽窩在山洼中的胡兵們忽然發出一聲吵鬧聲。兩人急忙轉過頭來,只見兩名胡子兵正自糾斗,邊上圍著一幫亂叫著胡話的胡子大看熱鬧。
“他媽的,抄起家伙干啊,省得爺們呆會兒動手了?!?/p>
“就是,咱們只要掏出劍割下他們的鳥頭就是。呵呵”
慶兒和那兵士輕輕罵了幾句,正要轉頭,只見一名胡子軍官模樣的人提著鞭子抽打驅散著看熱鬧的胡兵,幾名看別人熱鬧的胡子猝不及防被抽得抱頭鼠竄,嘩地一聲立即四散開來。
就在此時,兩人一直盯著的山口拐角處三點黃火亮起,瞬間過后照起的亮光又被黑暗吞沒。
慶兒心中暗罵著那胡子軍官,戲還沒開演就拆了臺。碰了一下還在呆看著的兵士,兩人轉過頭瞪大雙眼繼續望著山口處的一片漆黑。
兩刻過后,蔡輪帶著另一名兵士一起躬身出了小棚。正要往慶兒那兒摸,那兵士眼尖,小聲叫道:“營監,你看,對面有動靜兒。”
蔡輪急抬頭,果見對面山頭上發出二下微弱的黃光,一閃即逝。“三下?”蔡輪驚問道?!笆侨?,我都見了?!蹦潜考又畼O,顫聲答道。為防止胡子發現,他和對面山頂的毛懷是以火石撞出的火星為號。三次閃過,即說明埋伏在山下另處出口的曠校尉已可接敵。
蔡輪暗叫一聲僥幸,頭上頓時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若不是這兵士眼尖,今晚帶出來的兄弟都要毀在自己手上。一心以為曠校尉路遠肯定晚到,沒想到竟是捷足先登。
兩人急急摸到慶兒他們身邊,蔡輪急問道:“慶兒,還是沒動靜嗎?”
“沒呢?!睉c兒擦著流淚眼,抖索著答道?!皠e老是擦眼啊,曠校尉那邊都到了,老胡近些早該到了才是?!辈梯喰闹写蟠蟛话?,山下的胡兵并無異動,胡校尉路近反而沒到實在是有些于理不合。
“又亮了,營監你看又亮了?!北恐钢鴮γ嫔巾斦f道。蔡輪抬眼看見了對面山頂上有微弱的黃光在閃動。大約是對面山頂上的兵士以為這邊沒看到,再次打亮火石。
蔡輪急轉頭問慶兒和那兵士:“山下幾千人馬可都在等著咱們。你們沒犯瞌睡吧?你們到底看清了沒有?”
“放心吧,營監,就是擦眼我也是一邊邊擦的。真是沒見火。。?!贝蠹s兩人忽然想起剛才轉頭看了一會兒胡子兵糾斗,心中一陣惶急,臉上頓時變了色。好在黑夜之中,蔡輪沒看清他們的臉色,急忙縮住話頭,心中只念,我的胡大爺,您可千萬別是那會兒舉的火。
按路程預定的時間早已過了,為何還是不見山頂上的蔡輪動作?孫旭東騎在馬上心中已有些焦燥。難道是曠、和胡校尉兩路人馬中有一路出了差錯,但眼前的山洼里靜寂如常,并未聞廝殺之聲。
要不就是聯絡出了錯?為防胡子另布暗哨,是以事先規定各軍和山頂聯絡時火把點亮即滅。難道是山頂上的蔡輪沒有看見山下各軍的舉火?但蔡輪是精細之人,不致出現這樣的大錯吧。
孫旭東腦子里急速盤算,一時竟有些摸不著頭腦。今晚的奇襲一定要靠山頂上先用奇異之物驚亂胡兵,否則一千胡子騎甲沖出,自己這邊人多好點,如果從另兩處出口沖出,曠、和胡校尉僅靠所帶的一千五百人肯定是擋不住的。一旦胡兵真沖出了山口,不亞于放虎歸山,再想要全殲他們無異于癡人說夢。
一邊的朱校尉也沉不住氣了:“將軍大人,怎么還沒動靜?。恳慌扇巳タ纯矗俊?/p>
派出斥候,騎著蹄子上裹了棉布的戰馬,一來一回要近個把時辰,如何來得及?孫旭東搖搖頭,心里越想越覺得肯定是蔡輪出了錯,狠聲說道:“真要是神機營這幫家伙看岔了,回頭老子定要活刮了他們?!敝煨N疽恢庇X得這破虜將軍平易近人,此時聽了孫旭東的口氣暗暗心驚:看來這小白臉將軍也夠狠的。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從山頂上傳出。列成箭陣的兵士和騎甲們嚇了一跳,頓時一陣騷動。焦躁中的孫旭東卻精神大振,臨戰前的興奮繃緊了所有的神經,抽出銅劍奮力揮下:“弓箭弩手預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