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貨員李衛(wèi)紅還真認識牛師傅,兩家人就住隔壁,家里發(fā)生點什么事準是第一個聽說。
“你們看,都是好搪瓷盆。”
李衛(wèi)紅找來抹布把搪瓷盆里厚厚的灰塵擦干凈,笑著遞到陳蘊面前。
“就算有漏瓷也沒事,這么便宜我們肯定要買。”
“就是就是。”軟秋趕忙附和,剛才還非常喜歡的大紅色搪瓷盆立即被拋之腦后,拿起個藍色字體的盆:“藍色也好看。”
“你們先選,我去找經(jīng)理再申請些拿些舊碗給你們選,到時候有人問你們就說是我表妹。”
“那怎么好意思。”陳蘊連連擺手,越過柜臺拉住李衛(wèi)紅:“同志快別麻煩,我們看看搪瓷盆就行。”
如此程度的熱情,怕不是簡單感謝,陳蘊覺得后邊肯定還還有其他訴求。
畢竟拿人手短這句老話可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事實驗證的。
“陳大夫別客氣,不是什么好東西。”李衛(wèi)紅笑容更深,愣是掙脫開陳蘊相當急迫地轉(zhuǎn)身:“你們一定要等我。”
陳蘊:“……”
“這人誰啊?”軟秋問。
“不認識。”
“熱心得有點過頭了吧!”
“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她有什么事再說。”
陳蘊也想開了,反正她充其量就是個小大夫,小忙可以順手幫一幫,大忙就是想幫都無能為力。
“那倒是!咱們就一普通職工,又不是大領導怕人舉報貪污受賄,能有什么事。”
二樓沒其他售貨員,兩人除了繼續(xù)選搪瓷盆也沒事可做。
“剛才你為啥拉我走?”
“黃泥巴大隊女婿說得就是黃方成兒子,能是咱們說閑話的對象嗎!”
陳蘊對廠里錯綜復雜的關系實在是沒有一點了解,就算軟秋都說出當事人具體名字,也是搖頭表示不認識。
“黃方成,咱們廠黨委書記黃方成!”軟秋驚。
在廠里上班一年多,竟然還有人不認識黨支部書記的大名,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相信。
廠子二把手黨委書記,主要負責政治方向把控。
黃學工是黃方成兒子,去年娶了黃泥巴大隊李家三女兒,當時還在廠子里鬧得沸沸揚揚的。
“你不知道?”
陳蘊搖頭。
原身雖身在紅日機械廠,可意識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估摸著連黃學工長什么樣都不清楚。
軟秋表示驚訝的同時還是跟陳蘊詳細地回憶了番當時情況。
“黃學工不顧父母反對非要跟人家姑娘好,上班時間走神出了事故,手……”軟秋舉起右手打了個擺子:“壓斷兩根手指,一下子就成了殘疾,你說這婚還能不結嗎!”
“那賣菌子跟黃學工有啥關系?”
“這你就不懂了吧!”軟秋故作玄虛地笑了起來,得意夠才舍得解開謎題:“那兩個女同志以前肯定采了不少菌子賣,今年賣不成氣還不撒到別人身上!”
私底下小打小鬧的個人買賣廠里歷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賣點雞蛋自家種的蔬菜瓜果沒人會多說什么。
賣菌子這條財路今年被黃泥巴大隊的人給斷了,幾人不氣才怪。
“要我說其實怪不到人黃學工頭上,賣菌子的錢又沒落到他頭上,憑什么怪人家。”陳蘊實話實說。
眼下大家伙都缺衣少糧,山既然是黃泥巴大隊的,不給外人占用資源也無可厚非。
而這又關黃學工什么事,好處沒占著壞名聲倒先扔到了臉上。
“陳大夫說得太好了!”
忙著閑聊的兩人都是一驚,同時看向滿臉激動得渾身顫抖的售貨員。
女人走到柜臺前小心放下懷里的碗,而后一把握住陳蘊雙手捏緊上下?lián)u晃了起來:“你說得太對了,說得太好了!”
陳蘊:“……”
腦中猛地靈光一閃,陳蘊驚訝地問道:“你是黃學工的愛人?”
李衛(wèi)紅不語,只是一味點頭。
“我叫李衛(wèi)紅,娘家是黃泥巴大隊一生產(chǎn)隊的李家,我愛人叫黃學工!”
“……”
被八卦人物當場抓包是件讓人頗尷尬的事,哪怕陳蘊說得是好話也同樣有這種感覺。
忽然,陳蘊發(fā)現(xiàn)李衛(wèi)紅胸口開始劇烈起伏,呼吸出現(xiàn)明顯氣短。
加之聽到不正常的呼吸音,陳蘊馬上判斷對方應該有哮喘。
兩人扶著李衛(wèi)紅坐到凳子上,陳蘊跑去打開柜臺后的窗子,又折返回來用大拇指按摩后脖頸上的風池穴。
“應該是灰塵刺激到氣管,加上你上樓跑得太急才引發(fā)了哮喘。”
隨著二樓空氣逐漸流通,李衛(wèi)紅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下來。
看她立刻張嘴想說話,陳蘊連忙擺手示意:“你先喝點熱水再說話。”
“……”
“小毛病,休息會就好。”
“是比較輕微的哮喘,還是要多注意休息好,少接觸灰塵和劇烈運動。”
不用藥就這么快平穩(wěn)下來,陳蘊覺得李衛(wèi)紅的哮喘確實算最輕微的那種。
一恢復平穩(wěn),又忙不迭招呼兩人趁沒人上來前趕快到柜臺前選碗。
這次李衛(wèi)紅從貨架邊掛著的軍挎包里取出個口罩戴好。
陳蘊和軟秋挑碗,她就繼續(xù)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
“我娘家在黃泥巴大隊根本說不上話,大隊決定我們哪有本事干涉,大隊賣菌子是跟廠子里商量過的,錢就幫扶生產(chǎn)隊各家有老人的家庭。”
既能幫助困難家庭,又不關乎個人經(jīng)營行為,菌子和雞蛋才能名正言順擺到商店門口。
“這個款式的碗耐用,高溫瓷耐用好洗。”陳蘊接過碗,李衛(wèi)紅就繼續(xù)說:“我和學工也不像傳言里那樣,我們是介紹人介紹認識,婆婆帶工學上我家相看……”
明明雙方父母都看好的婚姻,偏被傳成了以死相逼才終于成功。
這廠里的風言風語……不知道究竟害了多少人!
陳蘊感慨間,鍋碗已經(jīng)選得差不多。
李衛(wèi)紅找來報紙和網(wǎng)兜,把每個碗都里三層外三層裹好。
可讓陳蘊意外的是,直到他們離開李衛(wèi)紅一個請求都沒提。
就仿佛真是熱心而已。
***
二十五棟家屬樓。
廚房六十平左右,沿著墻壁一溜凹字形水泥臺子,中間凹進去的擺蜂窩爐和鍋,左邊臺子上掛著個兩層木碗柜,右邊則屬于別人家的操作臺。
八戶人家全擠在這么大點的廚房里,一到做飯時間油煙有多大可想而知。
好在陳蘊和軟秋搬進來的早,五樓除了他們兩家還沒有其他鄰居,兩人有大把時間慢慢選位置。
“一會兒我和李護國去拉蜂窩煤,順道幫你拉車回來?”
高明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海魂衫,臉上滿是熱汗地從廚房門外走了進來。
“我去吧!老麻煩你們多不好。”
軟秋一把拉住要走的陳蘊,笑著眨眨眼:“讓他們男同志去拉,都是革命同志,互幫互助都是應該的!”
“陳大夫你別客氣,就是順手的事。”高明笑了笑,很快移開目光:“換成別人我也同樣會幫忙。”
“就是。”軟秋幫腔。
陳蘊明白高明說完話就慌亂移開目光的意思,笑意不由從心里蔓延到了眼底,化作指尖在褲縫上劃拉出的圓圈。
“那我就不客氣了。”
高明腦袋左右擺動了下,看似是想轉(zhuǎn)過頭又猛然想起什么,耳根后迅速爬上抹嫣紅,幾乎是腳步凌亂地轉(zhuǎn)身離開。
“不用……不用謝。”
聲音遠遠傳來,完全沒了幾分鐘前故意裝出的坦蕩。
陳蘊別過臉去看向窗外,微微翹起的唇角卻出賣了此刻未成形的笑。
軟秋眼珠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忍著笑意沒有拆穿。
這兩人……有戲。
“我選這個灶。”
北窗對著的灶臺旁邊是墻壁,兩掌寬的窗臺上還能放不少東西。
“那我挨著你。”
“我看李護國買了不少菜,一會兒我先幫你摘菜做飯,明天再搗鼓我家鍋灶。”
兩人在商店前排隊浪費不少時間,眼看太陽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掛在天邊,再不做飯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飯。
陳蘊把自家鍋碗先放到櫥柜里,尋思著明天還要買把鎖,一回頭發(fā)現(xiàn)好半天沒出聲的軟秋看著灶臺正出神。
“怎么了?”陳蘊問。
“煮飯是先放水還是放米?”
陳蘊:“……”
大部分人日子是很苦,但其中絕對不包括軟秋。
光聽名字陳蘊就覺得軟秋絕對出生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且文藝的家庭中,受盡疼愛十指不占陽春水其實也算正常。
“我從小就沒進過廚房,我們家都是奶奶做飯。”軟秋抬起下巴,說得非常認真。
“先摘菜吧!一會兒等蜂窩煤到了咱們就開鍋。”
陳蘊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臺子上放了塊帶皮肥肉,應該是李護國專為開鍋買的。
“你竟然會做飯!”軟秋驚訝。
“比不上國營飯館大廚,但比咱們廠食堂大廚強。”
“哈哈,你還會吹牛!”
軟秋笑得前仰后合,笑聲清脆宛如風鈴,影響得陳蘊也不由心情愉悅起來。
“是不是吹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軟秋笑著點頭:“我什么都能吃,再怎么都比我強。”
“要是有現(xiàn)成飯吃,那我也什么都能吃!”
陳蘊一個人在外求學八年。
從宿舍小鍋煮泡面開始,到最后能過年掌勺,這其中經(jīng)歷過不知多少次失敗。
比不上大廚,能滿足生存需求就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