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感覺自己在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中沉浮。無數怨毒的囈語、絕望的哭嚎、沉塘的窒息感、還有那擔山意念帶來的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撕扯著他殘存的意識。他像一葉隨時會被巨浪拍碎的扁舟,在無盡的痛苦之海里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但清涼的氣息,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縷微光,緩緩滲入他混亂的意識。這氣息帶著淡淡的草藥苦澀,又混雜著一種沉凝的香火味道,頑強地驅散著那些負面的侵蝕。
“…水…咳咳…”蘇楠艱難地動了動干裂的嘴唇,發出沙啞的**。
“醒了?”老道士清虛子那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疲憊。
蘇楠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他發現自己躺在后山廢觀里那個勉強能遮風避雨的角落,身下墊著些干草。老道士正坐在一旁,用一個小陶罐熬煮著什么,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藥味。他感覺渾身像散了架,腦袋里更是像有無數根針在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悶痛。
“道…道長…”他聲音嘶啞得厲害。
“別說話。”老道士頭也沒抬,用一根木棍攪動著陶罐里墨綠色的藥汁,“魂魄震蕩,氣血兩虧,識海險些崩碎。能撿回條命,算你小子命大,也虧得那祖傳之物護了你一絲本源。”他指了指蘇楠胸口——那枚奇特的方孔銅錢正貼肉藏著,此刻散發著微弱的暖意。
蘇楠想起昏迷前的驚險,想起那意念擔山的恐怖代價,心有余悸。
“月娘…王老栓…”他艱難地問。
“那老小子命大,嚇癱了,沒死。月娘被祠堂的力量強行拘回去了。”道士舀出一碗氣味刺鼻的藥汁,遞給蘇楠,“喝了。固魂安神。祠堂…比我們想的還要邪門。它似乎…在豢養這些怨靈,汲取它們的怨氣。”
蘇楠忍著惡心,將那碗苦得讓人靈魂出竅的藥汁灌了下去。一股灼熱的暖流從胃里升起,緩緩蔓延四肢百骸,雖然依舊虛弱,但精神上的劇痛總算緩解了一些。
就在這時,廢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微弱的“吱吱”聲。
是黃三爺!
蘇楠精神一振。老道士也皺了皺眉。
只見那只瘸腿的黃皮子,叼著一根濕漉漉的、帶著腥臭水草的東西,從破窗洞里鉆了進來。它將那東西丟在蘇楠面前——竟是一小片深綠色的、帶著鱗片和粘液的皮膚!上面還殘留著幾道清晰的爪痕,散發著濃烈的寒潭水氣和怨念。
“吱吱!吱吱吱!”黃三爺顯得焦躁不安,用爪子指著寒潭的方向,又做出拖拽的動作,最后兩只小爪子抱著腦袋,做出驚恐狀。
“寒潭…水猴子…又害人了?”蘇楠的心沉了下去。小石頭失蹤的陰影尚未散去,寒潭的威脅卻在加劇!
老道士撿起那片鱗皮,放在鼻尖嗅了嗅,臉色難看:“陰寒刺骨,怨毒深重。這東西在潭底待久了,已成氣候。昨夜…怕是又有人遭了毒手。”他看向蘇楠,“小石頭失蹤,加上昨夜牌坊異動,陰煞失衡,這東西也按捺不住了。放任下去,寒潭兇物遲早成為大患,甚至可能沖擊老槐樹的封印。”
蘇楠想起小石頭那張臟兮兮卻天真的小臉,想起李寡婦絕望的哭嚎,一股怒火夾雜著責任感涌了上來。“不能讓它再害人!道長,我們得想辦法除掉它,或者…至少找到小石頭的下落!”
“除掉?”老道士嗤笑一聲,帶著苦澀,“以你我現在的狀態?老道我半殘,你小子半死。硬拼,就是給那水猴子加餐!”
“那…引它出來?困住它?用您教的陣法?”蘇楠不甘心,他想起道士教過的那些簡陋符陣。
老道士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陣法…或許可行。此地陰煞濃郁,正可利用。但需誘餌,還需能短暫困住它的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黃三爺身上。黃皮子立刻炸毛,警惕地后退幾步,吱吱抗議。
“它不行,道行太淺,還不夠那水猴子塞牙縫。”道士搖頭,目光掃視廢觀內外,“誘餌…需要能激起它兇性的活物氣息…最好是它習慣捕食的。”
蘇楠立刻明白了:“水邊的活物!魚?青蛙?”
“對!而且動靜要大!讓它以為是大餐。”道士看向黃三爺,“這事,得靠你這位‘家仙’了。驅趕些林子里的小獸,兔子、山鼠之類,到寒潭邊鬧出大動靜,把那東西引出來!”
黃三爺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權衡風險和那點微薄的“盟友”情誼。最終,它沖著蘇楠吱吱叫了幾聲,像是在討要報酬,然后才化作一道黃影,竄出了廢觀。
“成了!接下來是布陣。”老道士掙扎著起身,開始在廢觀角落里翻找。“黑狗血…上次那死狗還有點存貨…朱砂沒了…用赤硝石粉代替…草藥…需要能引動地煞陰氣、形成短暫滯澀的…”
在道士的指揮下,蘇楠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充當起苦力。他們收集了染著黑狗血(早已凝固發黑)的石子,搗碎了道士指定的幾種氣味刺鼻的陰寒草藥(蛇滅門、鬼針草),又用赤硝石粉混合著泥土,在地上勾畫著簡陋而扭曲的符文。
“此陣名為‘陰絆索’,借地陰煞氣,化無形絆索,能短暫困住陰邪之物,尤其是這種水生邪祟,效果更佳。但范圍小,時間短,最多困住它三息!”道士一邊布置,一邊快速講解,“陣眼需用至陽或至陰之物激發…我們只有這個。”他指了指蘇楠胸口那枚銅錢。
“它?”蘇楠一愣。
“此物來歷不凡,雖殘破,但蘊含一絲純陽破煞之力,勉強可用作陣眼。你需在關鍵時刻,以意念溝通此物,將其純陽之力注入陣眼符文,瞬間激發陣法!”
兩人帶著準備好的“陰絆索”陣基材料(黑狗血石、藥泥、赤硝粉包),趁著夜色,悄悄摸到寒潭附近。選了一處離水邊稍遠、但視野相對開闊的亂石灘作為布陣點。
潭水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冷光,深不見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四周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沒有。
“布陣!”道士低喝。
蘇楠立刻按照事先演練,將染著黑狗血的石子沿著特定的方位擺成一個直徑約莫一丈的圓圈。道士則小心翼翼地將混合了赤硝粉和藥泥的糊狀物,涂抹在石子上,并在圓心處畫下一個扭曲復雜的符文。
剛布置完,遠處靠近潭水的蘆葦叢里,突然響起一陣騷亂!兔子驚恐的尖叫、山鼠的吱吱聲、還有翅膀撲騰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黃三爺的身影在蘆葦叢邊緣一閃而過,顯然正在盡職地驅趕著小動物制造混亂。
平靜的潭面,瞬間有了反應!
咕嚕…咕嚕嚕…
大片的氣泡從潭心深處翻涌上來,帶著一股更濃烈的腥臭。潭水開始不自然地攪動,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水下蘇醒。
嘩啦!
一聲巨響,水花四濺!一個猙獰的身影猛地從潭水中竄出半截!
那東西大致呈人形,但渾身覆蓋著濕漉漉、滑膩膩的深綠色毛發,間雜著黑色的鱗片。四肢異常粗壯,指(趾)端是閃著寒光的、如同匕首般的黑色利爪!它的頭部更像猿猴,卻長著一雙沒有眼白、完全漆黑的巨大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這雙眼睛正死死盯著蘆葦叢中騷動的源頭,咧開的大嘴里露出森白交錯的獠牙,滴落著粘稠的涎水。
水猴子!或者說,更接近傳說中的“水尸鬼”!
那撲面而來的兇戾、陰冷、嗜血的氣息,讓躲在亂石后的蘇楠和老道士瞬間屏住了呼吸!遠比之前感應到的更加恐怖!
水猴子顯然被岸邊的“美食”吸引,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整個身體猛地躍出水面,帶起大片水花,四肢著地,以一種極不協調卻異常迅捷的速度,朝著騷亂的蘆葦叢猛撲過去!它利爪過處,堅韌的蘆葦如同朽木般被輕易撕碎!
“就是現在!”老道士低吼!
蘇楠心臟狂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集中全部精神,用意念死死鎖定陣眼處的符文,同時溝通胸口的銅錢!
“啟!”
他心中默念!
嗡!
那枚緊貼胸口的銅錢猛地一燙!一股微弱卻精純的暖流瞬間順著蘇楠的意念,注入地上的符文!
噗!
仿佛點燃了無形的引線!被黑狗血石子和藥泥圈定的范圍內,地面上的赤硝粉和藥泥混合物驟然亮起一層黯淡的灰蒙蒙光芒!無數道肉眼難辨、卻散發著陰冷束縛氣息的“氣索”瞬間從地面升起,如同活物般,精準地纏繞上剛剛撲到陣法邊緣的水猴子四肢和腰身!
“吼——!!!”
水猴子猝不及防,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滯!它發出暴怒的咆哮,瘋狂掙扎!那無形的“陰絆索”被它巨力拉扯得明滅不定,發出嘎吱嘎吱的**,顯然支撐不了太久!
“快走!”老道士一把拉起還在發愣的蘇楠,朝著村里方向就跑!同時對著蘆葦叢那邊尖嘯一聲,那是給黃三爺的信號!
水猴子被困在原地,瘋狂撕扯著無形的束縛,漆黑的眼睛死死鎖定逃跑的兩人,怨毒的目光幾乎要化為實質!
三息!僅僅三息!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精神層面響起!那灰蒙蒙的光圈和束縛氣索瞬間崩碎!
“吼——!”
脫困的水猴子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狂吼,四肢并用,如同炮彈般朝著蘇楠和老道士追來!速度快得驚人,帶起一陣腥風!
“布霧!借風!”老道士一邊咳一邊喊!
蘇楠亡魂大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轉身,對著身后狂追而來的水猴子方向,全力施展剛學會不久的兩門小術!
“布霧!”意念集中,調動附近稀薄的水汽!一團臉盆大小、灰蒙蒙的霧氣瞬間在他和水猴子之間生成,勉強遮擋了一下那猙獰的身影。
“借風!”他緊接著低喝,意念引動氣流!一股并不強勁、卻足夠突然的旋風卷起地面的沙土枯葉,猛地揚向水猴子的頭部!
沙土迷眼!雖然對這等邪物效果有限,但那瞬間的遮蔽和異物感,還是讓水猴子追擊的動作出現了一絲遲滯和煩躁,它下意識地甩了甩頭。
就是這瞬間的遲滯!蘇楠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神行雛形的潛力?),加上老道士的拉扯,兩人連滾帶爬,終于沖過了村口那棵盤根錯節的老槐樹的范圍!
就在他們越過老槐樹樹影覆蓋邊緣的剎那,那狂追而至的水猴子猛地剎住了腳步!它停在樹影之外,焦躁地徘徊著,對著老槐樹的方向發出威脅性的低吼,漆黑的眼中充滿了忌憚,卻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它死死盯著槐樹陰影下狼狽不堪的兩人,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轉身躍入黑暗,撲通一聲鉆回了寒潭深處,只留下圈圈擴散的漣漪和岸邊泥濘中巨大的爪印。
蘇楠和老道士癱坐在老槐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后背。看著寒潭方向,心有余悸。
“石鎖鏈…黃三爺說…水底有石鎖鏈…”蘇楠喘息著,想起黃三爺的情報,“它…是被鎖在潭底的?”
老道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污,眼神凝重:“恐怕…是祠堂的手筆。鎖住這兇物,也是鎮壓的一部分…或者說,是血祭的…看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