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落,王伯庸府邸的角門便悄然打開。
十數頂軟轎魚貫而入,轎簾上的金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轎夫們急促的喘息聲劃破了夜的寂靜。
周富海掀開轎簾時,身上的錦袍已被冷汗浸透;趙有德下轎時腳步虛浮,險些摔在青石板上。
議事廳內,長案上擺滿了賬簿和密信。
王伯庸斜倚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玉扳指,燭火在他臉上投下陰晴不定的陰影。
“諸位這是怎么了?”他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戲謔,“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嚇成這樣?”
“王老爺,您可不知道!”周富海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上,“北平糧船就快到了,朝廷又要開倉放糧,咱們囤的糧食……”
他話未說完,趙有德便接了上去:“聽說還有神秘買家在高價收糧!再不想辦法,咱們非得血本無歸不可!”
王伯庸輕抿了一口茶,茶湯在夜光杯中泛起漣漪。
“慌什么?”他將茶盞重重一放,"據我所知,北平運來的糧食不過萬石,滿打滿算只夠天津百姓吃上十來天。而江南的漕運,沒有三四個月根本到不了?!?/p>
他目光掃過眾人蒼白的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么點糧食,官府能撐多久?”
眾人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周富海試探著問:“王老爺的意思是……”
“以靜制動,反客為主?!蓖醪蛊鹕碜叩酱斑叄岷诘囊箍?,“明日一早,讓你們的糧鋪照常營業,但只賣糙米,精米一粒不出?!?/p>
“與此同時,派二十輛馬車,將精米大張旗鼓地運出城去。”
“什么?運出城?”趙有德瞪大了眼睛,“這不是自斷財路嗎?”
王伯庸轉身,眼中閃爍著狠厲的光芒:“蠢貨!百姓看到咱們運糧出城,會作何感想?”
“他們會以為糧食要斷了,會恐慌,會暴動!到那時,官府為了平息民憤,只能求著賣糧食給他們,到時候這價錢嘛……”
周富海倒吸一口冷氣:“可萬一官府……”
“官府?”王伯庸打斷他,“別忘了,咱們背后站著誰。只要民變一起,朝堂上的大人自然會給官府施壓。”
他拿起一封密信晃了晃,“況且,漕幫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北平的糧船能不能順利靠岸,還不一定呢。”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豎起大拇指。
這個王伯庸真是心狠手辣??!
趙有德諂媚地說:“還是王老爺高明!這一招,既試探了官府的底線,又能把主動權握在咱們手里?!?/p>
“不過,”王伯庸突然壓低聲音,“此事務必保密。若有半點風聲走漏……”
他陰鷙的目光掃過眾人,后半句話不言而喻。
次日清晨,天津城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
糧鋪門口,百姓們排著長隊,卻發現今日只賣糙米,且每人限購半升。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時,二十輛滿載糧食的馬車突然從街巷中駛出,車上的麻袋鼓鼓囊囊,車轅上插著各家糧行的旗號。
“快看!糧商要把糧食運走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賣菜的張大娘扔下菜筐,沖上前去:“你們把糧食運走了,這是要餓死我們嗎?”
人群越聚越多,推搡聲、叫罵聲此起彼伏。
然而事實證明,百姓們太單純了。
糧商們都是嗜血的資本家,怎么可能放棄巨大的利益。
官府不買高價糧,他們可以把糧食轉移出城,以此逼迫官府低頭。
再說了,糧食可是硬通貨,他們的糧食完全可以換個地方賣高價。
等到天津城中的糧食全運光了,官府的麻煩也就來了。
全城無糧,糧商遁逃,百萬張嘴嗷嗷待哺,天津城里城外隨時會出現逃難的流民潮,也會出現活不下去的百姓全家自盡等慘事。
這就是王伯庸此計的毒辣之處!
這日正午,城內各處糧倉悄然打開,一車車糧食被裝上馬車牛車,車隊緩緩朝城外行去。
天津的糧商們被抬上馬車,一路哼哼唧唧跟隨運糧的車隊也離開了天津城。
人群漸漸有些不安,有人繪聲繪色傳聞,昨夜見天津城所有糧商將糧食運出城,人也跟著跑了。
百姓們頓覺天塌地陷,一股恐慌的情緒漸漸在人群中蔓延。
流言這東西,從古至今都是散播得非常快速的,而且有個很神奇的特征,官方的消息人們往往半信半疑,但流言卻被人們深信不疑。
很快,天津城內的恐慌情緒越來越嚴重,百姓們焦躁不安地到處打聽,
城內數十家糧鋪門口也聚滿了人群,哪怕糧鋪內已人走樓空,可人群還是越聚越多,仿佛只有停留在糧鋪門前他們才能得到安全感。
消息很快傳到了朱高熾耳中。
他正在工業區巡視,聽到稟報后,眉頭緊鎖。
朱雄英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這些該死的奸商,竟敢故意制造混亂!康鐸常茂,帶人去把糧車截回來!”
兩個彪形大漢躬身領命,就要展開行動。
可朱高熾卻抬手制止:“站住,不可輕舉妄動。”
他望向窗外騷亂的人群,心中盤算著王伯庸的意圖。
這個老狐貍,顯然是想逼官府就范。
嘖嘖,真是夠狠毒的啊!
見此情形,眾人都有些傻眼。
城里百姓都快翻天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心究竟有多大。
糧商走了,糧食轉移出城了,卓敬親眼看著一車車糧食從他面前經過。
而他更清楚,此時的天津城,用“危若累卵”來形容也不過分。
支撐一座城池正常運作的,其實不是官府,也不是商賈,更不是笙歌曼舞的女人和負手吟哦的讀書人,而是糧食。
一座城池里只要有充足的糧食,這座城出現再大的麻煩都能輕易解決。若城里的存糧一夜之間消失了,那么這座城便成了一座死城,百姓們的恐慌情緒到達一個頂點后,他們會攜家帶口離開,直到全城都跑光。
天津的情勢已如此嚴重了,這位小胖殿下竟然還笑得出來?!
卓敬忍不住打斷了沉思中的朱高熾,道:“小胖殿下,糧商都跑了,糧食也沒了,城中流言四起,百姓恐慌,您得拿個主意……”
“嗯?不對,誰城里沒糧食?官倉不是有嗎?”朱高熾笑道。
卓敬吃了一驚:“殿下,官倉的糧食不能動,那是要交給朝廷的?!?/p>
朱高熾淡淡地道:“天津大災,先救百姓,英哥兒上封奏章給朝廷,減免天津的賦稅,官倉的糧食不必上交,可以用來賑濟百姓?!?/p>
“可是……就算動用官倉的糧食,也頂多只能支撐二十來天,過了這二十來天,天津城可就真的沒存糧了,那些逃出去的糧商估摸已在到處散播流言,以后沒有糧商敢來天津了。”
朱高熾笑了笑:“傳我的令,先開官倉放糧,以平價對城中百姓售賣糧食,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