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三個月過去。
盛夏的酷暑蒸騰,也漸漸變成了秋意盎然。
徐達與李文忠都已經逐漸恢復,到底是戰場廝殺的猛人,身體素質就是強悍。
而今日,朱高熾與戴思恭又在太醫院迎來了新的“患者”,宋國公馮勝。
這位昔日叱咤疆場的大帥,此刻卻佝僂著背,鐵灰色的胡須里摻著霜雪,左眼下方還留著道猙獰的箭傷疤痕,隨著動作微微抽搐。
朱高熾正與馮勝大眼瞪小眼,看誰先敗下陣來。
大明這些開國戰將里面,能夠獨當一面統帥三軍之人,也就這么四個。
魏國公徐達,宋國公馮勝,曹國公李景隆,與衛國公鄧愈,皆是大帥之才。
可鄧愈已經病逝,而徐達和李文忠先前重病纏身,所以就只剩下了一個馮勝。
可惜馮勝這個人,毛病很多。
老朱曾經建立“帳前總制親軍都指揮使司”,其麾下親信猛將多屬此系統,是朱氏政權的主力軍,而充其首領者便是馮國用與馮國勝(后改名馮勝)兩兄弟。
馮氏兄弟任“帳前親軍都指揮使”,充其副職的是李文忠、康茂才,當時馮勝任“指揮”,后馮國用以疾卒,馮勝襲其職,“代領其眾,居中宿衛?!?/p>
馮勝起初是僅次于徐達的二號將領,常遇春尚居其后,但馮勝心胸狹窄愛排擠他人,軍事行動也多有失誤,因此屢受老朱責罰,漸居常遇春之后,開國后,常遇春于軍中病逝,又居于李文忠之后,為明初第三將領。
朱高熾打量著馮勝,心中暗感可惜。
馮勝確實是個打仗的好手,就是一身毛病太多了,剛愎自用、貪財好利、居功自傲……可以說尋常武將身上的毛病,他是一個沒少。
也正因為如此,馮勝漸漸引起了老朱的猜忌與不滿,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以“藏匿戰馬、勒索珍寶、強娶元女”等罪名,下詔賜死馮勝。馮勝死后,他的“宋國公”爵位被斷絕,兒子們被流放云南煙瘴之地,次女被廢為庶人,囚死開封,長女落發為尼,怎一個慘字了得。
“小胖墩,你直勾勾的看啥呢?”
馮勝沒好氣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磨蹭什么?還不給咱家瞧瞧這兩條廢腿!”
朱高熾聽后笑呵呵地追問道:“宋國公要治什么???”
朱高熾忍住笑意,搬來矮凳蹲在馮勝跟前:“老登兒把褲子脫了,讓戴神醫先瞧瞧?!?/p>
話音未落,馮勝已經扯開褲管,露出布滿暗紅淤斑的小腿,膝蓋腫得像發面饅頭,皮膚下青筋暴起如蚯蚓。
“瞧見沒?”馮勝用拐杖戳著膝蓋,疼得直咧嘴,“當年在漠北,大雪封山被困七日,就落下這風濕的毛病?,F在別說騎馬,連上馬石都爬不上去!”
朱高熾看后眉頭一皺,這風濕挺嚴重啊!
古代行軍作戰,將領們常常風餐露宿,長期在潮濕的環境中駐扎,身體受濕氣侵襲,易患風濕關節炎等疾病,也算是最常見的病癥了。
比如南宋名將岳飛,長期征戰,在寒冷潮濕的北方作戰,就患有風濕類疾病。
戴思恭捧著藥箱疾步趕來,指尖搭上馮勝脈搏的瞬間,眉頭擰成了疙瘩:“將軍這脈沉細如絲,寒濕入髓已久。需以火針療法通經絡,再輔以艾草熏蒸……”
說著,戴思恭取針就準備動手。
“慢著!”馮勝突然攥住戴思恭的手腕,老臉漲得通紅,“還有……還有個毛病……”
他支支吾吾半天,突然壓低聲音在戴思恭耳邊說了句什么。
戴思恭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宋國公這是患了‘腸澼’之癥吧?”
一句話驚得馮勝滿臉羞紅,恨不得捂住戴思恭的嘴。
朱高熾卻是滿臉茫然,下意識地追問道:“啥玩意兒?他得了什么?”
“就是屁股上面……”戴思恭耐心解釋道。
一聽到這話,朱高熾先是一愣,隨即笑得前仰后合,差點滾到桌底:“哈哈哈哈……馮勝你得了痔瘡?!”
古代將痔瘡稱為“腸澼”或“痔瘺”,都是一個意思。
馮勝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伸手就要打人:“小兔崽子!休得胡言!”
這個混賬小胖墩,實在是太過氣人了些。
不知道尊重別人的**嗎?
“別惱別惱!”朱高熾擦著笑出的眼淚,“我這就給您安排!不過治這病,可得脫了褲子……”
“你說什么?!”馮勝的怒吼震得窗紙簌簌作響,“讓咱在你個小娃娃面前脫褲子?傳出去咱家還怎么帶兵!”
戴思恭捋著白須沉吟:“將軍不必為難??纱侣樗幒笤傩性\治?!?/p>
“不行!”馮勝態度堅決,梗著脖子道:“徐達都沒有用麻藥,咱也不用!”
不蒸饅頭爭口氣!
結果還沒強硬片刻,他就突然壓低聲音,老臉泛起尷尬的紅暈,“只是……只是這部位實在不雅……”
說到底,馮勝還是害怕,萬一自己被麻翻了,這些人對自己做些什么那怎么辦?
朱高熾眼珠子一轉,突然拍手笑道:“有了?!?/p>
他指揮醫官搬來屏風,又取來數丈白布:“老登兒你且站在屏風后,將患處從布洞中伸出即可!”
折騰半個時辰,終于布置妥當。
馮勝像只斗敗的公雞躲在屏風后,嘴里還在嘟囔:“丟人現眼,丟人現眼……”
朱高熾強忍著笑,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戴思恭隔著白布摸到患處硬塊,驚得倒吸冷氣:“宋國公!您這痔核都快有雞蛋大了!”
“少廢話!”馮勝的聲音悶得像從甕里傳來,“趕緊動手!”
手術室內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戴思恭手持柳葉刀,手卻微微發顫——他行醫數十載,還從未給人治過如此羞人的病癥。
朱高熾倒是鎮定,畢竟不用他動刀,于是提醒道:“老戴,先以金瘡藥敷在患處,待其麻痹再下刀。”
刀鋒劃破皮膚的瞬間,馮勝突然爆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嚎什么?忍著!”朱高熾都快笑瘋了,“這就快好了!再堅持片刻!”
半個時辰后,馮勝癱坐在椅子上,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
看著盤中切下的血肉模糊的痔核,他老臉皺成核桃。
“這玩意兒竟有這么大?難怪每次出恭都像被火燎!”
“宋國公以后可得忌口?!贝魉脊О逯樣栒],“辛辣之物一概不許碰,每日便后要用溫水坐浴……”
“行了行了!”馮勝起身就要走,“再聽下去,咱一世英名全毀了!”
他剛走到門口,突然又轉身,從袖中摸出塊金錠塞給朱高熾:“小兔崽子,這事要是傳出去……”
“老登兒放心!”朱高熾掂著金錠笑得眉眼彎彎,“我們定當守口如瓶!不過下次復診,你可還得來?。 ?/p>
馮勝的罵罵咧咧聲漸漸遠去,朱高熾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頓時笑得樂不可支。
這家伙真是有意思,還得了痔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