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身去盛湯,借著動作掩飾微微發(fā)顫的指尖。
蕭景琰也不拆穿,慢條斯理地品著酒:“說起來,孤一直好奇,沈小姐那支碧玉笛……是從何處得來的?”
沈凌瑤盛湯的手微微一頓:“是家母的遺物。”
“哦?”蕭景琰眸光微閃,“林夫人竟精通西域音律?”
“母親……她年輕時曾游歷西域,學(xué)過些異域小調(diào)。”她將湯碗輕輕放在蕭景琰面前,“殿下似乎對這笛子很感興趣?”
蕭景琰輕笑一聲,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沈小姐可知,西域有個傳說,碧玉笛音能馴百獸,尤其是……雪獅子那樣的烈馬。”
沈凌瑤心頭猛地一緊。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
這首曲子是兒時母親教她的,卻不知背后竟然還有這樣的傳聞。
雪獅子是蕭景琰的坐騎,卻獨獨聽她的笛音。如今他特意提起這個傳說,難道……
“民女孤陋寡聞,倒是不知這些。”
她垂眸,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頸,姿態(tài)謙遜而柔順。
蕭景琰忽然傾身,溫?zé)岬臍庀⒎鬟^她耳畔:“那沈小姐可知道,雪獅子為何只聽你的笛音?”
沈凌瑤指尖掐進掌心,面上卻依舊平靜:“或許是……巧合?”
“巧合?”蕭景琰低笑,忽然從袖中取出那支碧玉笛,在她眼前輕輕一晃,“這支笛尾刻的月牙紋,是西域馴獸族的標記。而馴獸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滅族了。”
沈凌瑤瞳孔驟縮!
母親……是馴獸族遺民?
可謝沉戟不是說,母親是戎族人嗎?
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母親從未提起過這笛子的來歷,想必,是她游歷西域時,結(jié)下的一段緣分吧,至于究竟是何真相,怕是無人知曉了。”
沈凌瑤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任由他繼續(xù)推進。
于是笑著轉(zhuǎn)移。
“殿下,上次御龍閣沒喝盡興,今日不如繼續(xù)?”
“好啊。”蕭景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點頭應(yīng)允。
沈凌瑤素手執(zhí)壺,將琥珀色的酒液傾入白玉杯中,蕩起一圈漣漪。
她指尖微微發(fā)顫,卻強自鎮(zhèn)定,面上依舊掛著溫婉笑意。
燭影搖曳,酒香氤氳。
兩人談笑風(fēng)生間推杯換盞,喝了一杯又一杯。
“殿下,再飲一杯?”
沈凌瑤輕聲細語,將酒杯遞至蕭景琰面前。
男人眸光微醺,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接過酒杯,修長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指尖,帶起一陣微妙的戰(zhàn)栗。
“沈姑娘今夜……格外殷勤。”
他嗓音低沉,帶著幾分醉意的沙啞。
沈凌瑤眼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殿下親自登門探望,民女自當盡心侍奉。”
說罷,她端起自己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只不過,她的杯中盛的是清水。
而蕭景琰的杯子里,是加了料的烈酒!
男人盯著她微微滾動的喉間,眸色漸深,隨即也舉杯飲盡。
酒過三巡,蕭景琰醉意漸濃。
他的眸光不再清明,眼尾泛起薄紅,原本優(yōu)雅的姿態(tài)也松散了幾分。
他單手支頤,墨發(fā)垂落肩頭,襯得那張俊美的面容愈發(fā)慵懶迷人。
“沈凌瑤……”他低笑一聲,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這酒……似乎有些特別?”
沈凌瑤心頭一跳,卻故作茫然:“殿下醉了?這不過是尋常的桂花釀……”
蕭景琰指尖微微用力,似要捏碎她的腕骨,可藥效終究占了上風(fēng)。
他的力道漸漸松懈,最終伏在案幾上,沉沉睡去。
沈凌瑤長舒一口氣,指尖輕輕撥開他額前散落的發(fā)絲,確認他已徹底昏睡,這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起身,將男人馱著挪到床塌上。
蕭景琰看著清瘦,可身上卻沉得很,她扶著他時,手不小心摸到他身前,竟然是不輸于裴臨淵這種武將的緊實肌肉。
終于把人扔在床上,她顧不得喘氣,趕忙又給他蓋好被子。
畢竟,要是把三皇子給凍著了,她就死定了。
沈凌瑤忙完這一切,身上都被汗水浸濕了。
可她沒有洗漱,而是在床邊的墊子上盤腿而坐,就這么靠在床架上熬了一夜。
……
燭盡天明。
沈凌瑤坐在床榻邊,靜靜凝視著沉睡的蕭景琰。
他睡得很沉,俊美的面容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全然不似清醒時那般深不可測。
只盼著他明日不要怪罪才好。
……
翌日清晨,市井喧囂。
沈凌瑤算準時辰,輕輕推醒蕭景琰:“殿下……殿下?”
蕭景琰眉頭微蹙,緩緩睜眼。
宿醉的眩暈讓他眸光渙散了一瞬,隨即聚焦在沈凌瑤蒼白憔悴的臉上。
“沈凌瑤?”
他嗓音沙啞,帶著幾分初醒的慵懶。
沈凌瑤立刻跪伏在地,聲音發(fā)顫:“民女有罪!昨夜不該讓殿下飲那么多酒……殿下醉后,民女不敢擅動,只好讓殿下在此歇息,自己守了一夜……”
她抬眸,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一副徹夜未眠的模樣。
蕭景琰眸光微閃,掃視四周,床榻整潔,沈凌瑤衣衫完好,確實不像發(fā)生過什么。
他低笑一聲,伸手將她扶起:“沈小姐何罪之有?是孤貪杯了。”
沈凌瑤垂眸,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頸,姿態(tài)謙卑而柔順。
蕭景琰用過簡單的早膳后便離開了沈府,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沈小姐,改日再敘。”
……
蕭景琰一走,沈凌瑤便找來了周嬤嬤。
“找人把消息散出去。”她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就說三皇子昨夜留宿沈府,與我共度**。”
周嬤嬤一驚:“小姐,這有損您的聲譽……”
“照做就是。”沈凌瑤指尖輕撫小腹,聲音堅定。
……
半個時辰后,流言如野火燎原。
“聽說了嗎?三皇子昨夜在沈家過夜!”
“嘖嘖,那沈小姐果然手段了得,連皇子都能勾到手!”
“手段了得又如何?三皇子妃可不是她這種人能當?shù)模 ?/p>
“三皇子早有婚約,今早也并未給沈凌瑤任何名份,看來就是玩玩而已。”
……
茶樓酒肆,街頭巷尾,無人不在議論這場“風(fēng)流韻事”。
而此時的沈凌瑤,正靜靜站在窗前,望著熙攘的街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定國公府,錦繡院。
“郡主!大事不好了!”
丫鬟靈樞跌跌撞撞沖進來,眼底滿是慌張。
“什么事這般急躁?也不怕驚到主子?”蕭玉璃身邊的嬤嬤嚴肅道。
小丫鬟縮了縮脖子,這才壓低聲音。
“外頭傳遍了,說三殿下昨夜……昨夜留宿沈府,與那沈凌瑤共度**!”
蕭玉璃正對鏡描眉,聞言手上一頓,螺子黛在眉尾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
“什么?”
她猛地轉(zhuǎn)身,眼中寒光乍現(xiàn)。
靈樞繼續(xù)說:“今早市井都在傳,說三殿下醉酒后歇在沈家,沈凌瑤親自照顧了一整夜,兩人……”
“呵。”蕭玉璃忽然輕笑出聲,“好啊,原來如此。”
她站起身,赤金裙擺逶迤及地,眸中閃爍著惡毒的快意。
“我還當這小賤人勾引了裴臨淵,現(xiàn)在看來,她攀的是三皇子的高枝!”
銅鏡映出她扭曲的笑容,眼底全是得意。
“去,備車,我要去鎮(zhèn)國大將軍府。”
靈樞一驚:“郡主,您要去見……林大小姐?”
蕭玉璃紅唇微勾:“林靜姝不是自詡?cè)首拥臏收鷨幔咳缃裼腥伺浪椿榉虻拇玻疫@個做妹妹的,自然該去提醒一二!”
……
鎮(zhèn)國大將軍府,演武場。
烈日當空,一道絳紅身影正在場中舞劍。
劍光如雪,招招狠辣,旁邊跪著三個瑟瑟發(fā)抖的陪練侍衛(wèi),每人身上都帶著血痕。
“大小姐!定國公府世子妃來訪!”
林靜姝收劍入鞘,隨手將染血的帕子丟到一旁。
她生得明艷逼人,眉宇間卻帶著煞氣,腰間纏著一條玄鐵鞭,鞭柄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泛著血色的光。
“蕭玉璃?”她嗤笑一聲,“讓她等著,本小姐練完這套劍法再說。”
半個時辰后,林靜姝才慢悠悠走進花廳,手中還拎著滴血的長劍。
蕭玉璃見狀,立刻堆起笑容:“靜姝姐姐的劍法越發(fā)精進了。”
林靜姝隨手將劍擲給侍女,濺起的血點落在蕭玉璃裙擺上:“有話快說。”
蕭玉璃壓低聲音:“姐姐可知,三哥昨夜留宿沈府,與那沈凌瑤……”
“啪!”
林靜姝一掌拍碎案幾,紅木應(yīng)聲而裂:“你胡說什么?三殿下怎么可能對那種女人有意?”
“千真萬確,京城都傳遍了!”
蕭玉璃神色嚴肅認真,林靜姝這才不得不相信。
她猛地抽出腰間玄鐵鞭,鞭風(fēng)掃過蕭玉璃耳畔,帶落一縷發(fā)絲:“蕭玉璃,你最好別是來消遣我的。”
蕭玉璃強自鎮(zhèn)定,忙保證:“我哪敢騙你,不信的話,你去大街上問問便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林靜姝眸中殺意暴漲:“好,很好!”
她突然揚鞭抽向廊柱,碗口粗的柱子轟然斷裂:“來人!備馬!”
蕭玉璃勾起唇角。
這下怕是有好戲看了!
……
濟世堂藥鋪,整頓一番后終于重新開張。
沈凌瑤一襲月白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釵,站在鋪子門口迎客。
藥鋪經(jīng)過整頓后煥然一新,柜臺上的藥材擺放得整整齊齊,淡淡的藥香縈繞在空氣中。
謝沉鳶帶著兩位閨中密友前來捧場,一進門就笑嘻嘻地挽住沈凌瑤的手臂。
“沈姐姐!我?guī)藖斫o你撐場面啦!”
她身后跟著兩位氣質(zhì)迥異的貴女。
“這位是兵部尚書家的千金,蘇婉柔。”
謝沉鳶指了指身旁穿著淡粉色羅裙、眉眼溫婉的少女。
蘇婉柔微笑點頭,聲音輕柔似水:“沈姐姐。”
沈凌瑤回以微笑。
“這位嘛——”謝沉鳶又拉過另一位活潑靈動的黃衫少女,“是新任禮部尚書家的二小姐,柳如萱,這丫頭性子跳脫得很,你可別被她鬧著。”
柳如萱眨眨眼,俏皮道:“沈姐姐的藥鋪真香!比那些脂粉鋪子好聞多啦!”
“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咱們二樓說話,那里清凈些。”
沈凌瑤帶著她們?nèi)艘煌蠘恰?/p>
談話間,她得知蘇婉柔已經(jīng)訂了婚事,下個月便要成親。
對方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如今在朝廷官居要職,前途不可限量。
看著對方一臉期待的溫柔模樣,沈凌瑤忽然想起自己從前。
那時,她也曾滿心期待著出嫁,然后和裴景瑜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卻不想,最后死在一場大火里。
重生后,那些情愛早已無法打動她,男人更是淪為她眼里可以利用的工具。
就算她對裴臨淵有些難以言說的感情。
可那又如何?
真到了逼不得已,她會毫不猶豫放棄他。
反正裴臨淵對她,也是如此。
想到這里,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悲。
對任何感情都想得這么消極。
這是真的被傷怕了。
四人正閑聊,忽聽樓下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怎么回事?”
“不會是有人鬧事吧?”
“我們下去看看!”
……
四人匆匆下樓,只見藥鋪內(nèi)一片狼藉。
柜臺被掀翻,藥材散落一地,幾名兇神惡煞的護衛(wèi)正掄起棍棒繼續(xù)打砸。
而正中央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名絳衣女子。
她眉目如畫卻煞氣逼人,腰間纏著一條玄鐵鞭,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謝沉鳶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是林靜姝!”
沈凌瑤眸光一沉。
林靜姝——鎮(zhèn)國大將軍嫡女,三皇子蕭景琰的未婚妻,京城出了名的女羅剎。
謝沉戟的妹妹下意識要沖上去,卻被沈凌瑤一把拉住。
自己的事,不該連累旁人。
她上前一步福身行禮,聲音不卑不亢。
“林小姐,不知小店何處得罪了您?”
林靜姝抬眸,目光如刀上下打量著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你就是沈凌瑤?倒是有幾分姿色。”
說話間她站起身,玄鐵鞭“啪”地抽在地上,青石板頓時裂開一道縫。
“連我林靜姝的未婚夫都敢勾引?你真是好膽量!”
一時間,藥鋪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
沈凌瑤深吸一口氣,直視她的眼睛:“林小姐怕是誤會了。昨夜三殿下醉酒,民女只是盡地主之誼,并無越矩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