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腳步一頓,釘在原地。
不認識嗎?
她苦笑。
機械的轉身時,傅斯年已經直起身子。
他肩寬如刃,身形比記憶中更挺拔,輕而易舉就籠罩住她。
步步逼近。
顧相思被迫后退,退無可退時,后背抵上冰涼的墻面,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撐在她耳畔。
記憶里,熟悉的木質香裹著威士忌的氣息縈繞在她四周。
“傅…”顧相思張了張唇,如鯁在喉。
強忍著苦澀的淚水在眼角打轉。
他垂眸盯著她,桃花眼里翻涌著晦暗不明的情緒,喉結滾動著吐出一句。
“顧相思,離開我,你就混成這個樣子?”
“我現在挺好的。”
顧相思扯了扯唇,目光落在被她撒了酒的西裝褲上,低垂下頭,“對不起。”
同樣是對過往的種種道歉。
“五年了,就一句對不起?”他咬牙切齒地問她。
伸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
四目相撞的剎那,他呼吸一滯。
那雙曾讓他淪陷的眼睛依舊清澈,只是眼尾泛著薄紅,刺痛了他的神經。
“當年就是這雙眼睛,讓我信了你所有的謊言。”
他嗓音沙啞,拇指無意識摩挲她顫抖的下唇。
顧相思睫毛劇烈顫動,不敢與他對視,別開臉,“我不知道你回港了,以后不會在出現在你面前。”
這句話像把鈍刀,剜得顧相思自己心口生疼。
記憶突然翻涌,五年前的今天,她也是這樣說出決絕的話。
他質問她為何拋棄他。
當時她怎么說的,“玩膩了。”
她把堂堂港圈太子爺甩了,他恨她理所當然。
當年的話,此刻又猶在耳邊。
她閉了閉眼,又一次道歉,“對不起”。
他看著她姣好的面容,嗤了一聲,“五年前一句玩膩了,甩了我,現在又用對不起打發我?顧相思,你真是好樣的。”
后者只覺得頭暈腦脹的,快要窒息了,再不走她的心理防線就要破開一道口子,顧相思強壓下心口的悶痛。
一把用力推開他,“傅少,我得回去了。”
說完,轉身小跑開。
傅斯年站在原地,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眼底的翻涌的怒意就要噴薄而出。
他冷呵一聲,顧相思你真有種。
——
從會所出來時,雨下起來了,咸澀海風裹挾著霓虹光暈撲面而來。
港區海面浮沉著千盞漁火,貨輪汽笛在夜色里嗚咽。
叮叮車沿著軌道駛過,顧相思腦子暈乎乎的,踩著高跟鞋往巴士站臺走去。
雨絲淅淅瀝瀝滲進鞋跟,磨破的后腳跟在皮革里硌得生疼,卻遠比不上心里的痛。
牛仔褲也被雨水暈出深色水痕。
她往站臺里側縮了縮,冷得抱緊雙臂。
五年前她滴酒不沾,分手后卻學會了喝酒,酒量卻始終差勁。
此刻雨水順著發梢往下淌,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同樣潮濕的夜,也是這樣的雨,澆滅了她最后一點自尊。
傅嘉也就是傅斯年的哥哥找到她。
那時的她已經很狼狽。
她的父親公司出現問題,都傳他卷款潛逃,母親受不了打擊跳樓自殺。
“拿著這張支票出國。”傅嘉直接開門見山。
“顧家現在的爛攤子,配不上我們傅家。”
顧相思盯著桌上的支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的確,她配不上傅斯年了。
刺耳的喇叭聲響起,顧相思抬頭。
黑色轎車停在站臺前,車窗降下,趙聶森輕佻地笑:“顧經理,我送你回家啊?”
他目光黏在她濕透的襯衫上,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弧度。
雨勢漸弱,她攥緊肩包搖頭:“不用了,謝謝趙總,我家很近。”
指尖在黑屏的手機上胡亂點了點,佯裝通話。
趙聶森嗤笑一聲,車窗重重升起,車輪碾過積水坑洼,污水劈頭蓋臉潑在她牛仔褲上。
她僵在原地,看著濺滿泥點的褲腿,突然蹲下身扯下被磨出血的高跟鞋。
冰涼的雨水漫過腳背,她攥著鞋跟赤足踩上柏油路。
這樣的狼狽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一輛庫里南不急不緩地在道路上緩緩行駛,男子降下車窗,目光凝在前方女子身上。
她身影單薄,赤著腳倔強走著,白皙的腿在路面投下細碎影子。
他臉色驟沉,拳頭攥緊。
顧相思望著手機界面,深夜街頭竟無一輛車應答,末班巴士也早已停運。
她苦笑,又把自己逼進這種境地。
忽聞身后傳來聲響,她轉身。
男人醉醺醺逼近:“美女,這么晚一個人?”
她攥緊手機后退,卻在狂奔時絆倒,掌心擦出血痕。
男人搶過包罵罵咧咧:“穿得漂亮包里沒錢?”
目光忽然落在她頸間鏈子上,粗暴扯斷。
“還給我!”
顧相思撲過去,被狠狠推倒在死胡同墻角。
男人帶著酒氣逼近,她蜷縮著踢向對方,卻被鉗制住腳踝。
“把它還給我。”她聲音帶著怒意。
“讓哥哥好好疼你,說不定…”
撲來時,顧相思右腳用力踹了出去,男子慘叫著蜷縮在地,罵罵咧咧。
她抓起散落的粉餅、口紅塞進包,嫌棄地補踢一腳,搶回項鏈又狠踹一腳,這才撿起高跟鞋踉蹌往前小跑。
路過十字路口時,總算看到一輛的士,她攔了下來。
傅斯年嗤了一聲,脾氣性格倒是一點不吃虧,還知道補一腳。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啟動車子,不緊不慢地跟在那輛出租車后面。
顧相思蜷縮在座位上,望著窗外飛退的霓虹,港區的繁華刺得眼眶發酸。
回國半個月,她仍沒適應這快節奏的喧囂,更沒料到剛落地就被舅媽堵在機場,哭天搶地指責她爸拖累他們全家。
“姥姥住院要花錢,我們租房住得多苦……”
那些話混著唾沫星子砸過來,顧相思疑惑不解,“當年我給你們的錢呢!”
她的舅媽眼神躲閃著,“那些錢不夠我們還債的。”
“顧相思如果你不給錢,你就休想再見到你姥姥了。”
隨后一把搶過了她的手機,看著銀行卡的余額鄙視,“這么少。”
也是那天讓她看清,舅舅舅媽一家嘴臉,全部是吸血鬼,所以她藏起鋒芒只是應聘了個項目經理。
此刻想起,眼淚止不住又滾下來,她慌忙用袖口去擦。
她想大概是今天突然看見他,感慨罷了。
筲箕灣傲華小區到時,傅斯年看著樓層小區蹙眉。
他記得顧相思也是港區的富裕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住這種地方?
她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根細針扎進耳膜。
“顧相思。”
他叫住她的語氣,像極了五年前那個暴雨夜。
顧相思轉過身,身體僵在原地愣愣盯著那張熟悉的側臉。
庫里南的車窗降到底。
傅斯年半張側顏隱藏在昏暗里,眼尾那顆淚痣被陰影揉得模糊,黑眸緊緊地鎖著她,嗓音涼薄。
他問她。
“你有沒有后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