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閣內,王熙鳳倚在賈璉懷里,兩人正低聲說著體己話,忽聽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平兒匆匆掀簾進來,臉上帶著欣喜。
“二爺、二奶奶,老太太差人來問,可要回席上去了?”平兒笑意盈盈,“眾位太太奶奶們都等著呢,說是要親口告訴老太太這個好消息。”
王熙鳳聞言,下意識撫了撫鬢角,又看向賈璉:“咱們去罷?”
賈璉含笑點頭,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手臂:“慢些,我攙著你。”
鳳姐嗔他一眼:“這才哪到哪兒,你倒像是生怕我摔著似的。”
賈璉卻不管她的碎嘴,執意扶著她的腰,穩步朝外走去,嘴里還低聲念叨著:“可不能磕著碰著,老太太若是見我護你不周全,非得家法伺候不可。”
王熙鳳抿唇笑著,倒也沒再推拒,任由他扶著,兩人緩緩朝正廳而去。
正廳里,觥籌交錯的熱鬧氣氛稍稍壓下,滿席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門口。
賈母端著茶盞,眼巴巴地望過去,見著賈璉扶著鳳姐進來,老太太頓時眉開眼笑,連茶也顧不得喝了,忙不迭地招手:
“快過來!鳳丫頭身子如何了?大夫怎么說?”
滿室寂靜,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王熙鳳臉上。
王熙鳳面頰微紅,先與賈璉對視一眼,又低頭抿唇一笑,這才上前兩步,福了福身:“回老祖宗的話——”
話未說完,賈璉已迫不及待地搶著接了話頭,臉上滿是掩不住的喜色:“老太太,大夫說了,鳳兒是喜脈!咱們府上又要添丁啦!”
“哎呦!”賈母一聽,歡喜得拍膝而起,險些把矮幾上的茶盞碰翻,鴛鴦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便見老太太已一把拉過鳳姐的手,緊緊握著,“我的鳳丫頭呦!這可算是盼著了!”
滿席嘩然。
薛姨媽掩唇一笑:“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前兒我還在家思量著呢,說鳳丫頭膝下就那么個巧姐兒,如今可算是又有了,該好好賀上一賀!”
王夫人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點頭道:“鳳丫頭向來是個有福氣的。”
邢夫人終究沒說什么,只擠出幾分干笑:“倒是件好事!”
賈梁氏也站了起來,溫和地笑道:“璉哥兒媳婦這些時日可不能再操勞了,萬事以養身子為緊。”
賈母直點頭:“可不是!從今日起,府上的事一概不用鳳丫頭操心,全交給珠兒媳婦和蓉哥兒媳婦去張羅!你要吃什么用什么,盡管往小廚房吩咐!”
王熙鳳被眾人圍在中間,一時有些恍惚。
她原本伶牙俐齒的,此刻竟沒來由地鼻尖微酸,低頭笑了一下:
“老祖宗和太太們疼我,只是我這性子,哪能真閑得住?”
賈母笑著點點她的額角:“閑不住也得閑!你只管好好養著,缺什么短什么,只管開口!”
鳳姐眼圈微紅,到底沒忍住,輕聲應道:“是,都聽老祖宗的。”
賈璉站在一旁,見她難得這般柔順,心頭一片柔軟,忍不住開口:“老太太,我看鳳兒身子尚好,大夫也說好好將養就行,往后我便多抽些時間陪她。”
賈母滿意地頷首:“是該這樣,你要多陪著她些,可不能整日往外頭跑。”
賈璉正要應聲是,王熙鳳卻輕輕按住他的手背,眼角飛紅中透著幾分精明,對著賈母笑道:
"老祖宗別聽他渾說。我這又不是頭一胎,哪就這般嬌貴了?倒是他——"
話鋒一轉,指尖在賈璉衣袖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先前還跟我夸口說國公爺要幫他謀個差事,這個月就該遞折子了。我要是把人拘在家里,回頭耽誤了他的頂戴前程,豈不是我的罪過?"
這番話一出,滿堂倒也無人驚訝,反倒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畢竟有句話這樣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便是雞犬都能夠受到影響,更何況人呢!?
賈母一聽王熙鳳提及賈璉的前程,頓時笑得越發舒心,眼神一轉,落在賈梁氏身上:
“國公爺向來心細,最惦記的就是身邊的族親兄弟。如今他得了圣眷,自然不會忘了自家人。”
老太太這話倒是說得極為自然,畢竟如今的賈玌是賈家最有出息的人物,更是賈家的新晉遼國公——這樣的身份,隨便一句話都能改換族人的前程。
賈梁氏聞言,眉眼間浮起一絲淡淡的自豪!
“老太太過譽了,玌兒能有今日,全仰仗祖宗庇佑,圣上恩典。他心里頭記掛著族人,也是應當的。若能為族里做些事,那是他的福氣。”
賈梁氏話音剛落,席間一直靜默的王夫人忽然微微欠身,唇畔含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
"嫂子太謙了。國公爺如今這般出息,誰不知道是嫂子自幼悉心教導的緣故?"
王夫人語氣舒緩,卻字字誠懇,"都說'教子有方',說的便是嫂子這般。國公爺年少有為,又念及手足情分,這般心性,想來定是承自母親的胸懷!"
賈梁氏指尖在茶盞邊緣稍稍一頓,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話可折煞我了。"賈梁氏含笑搖頭,"孩子們能成才,都是他們自己的造化。我這個做娘的,不過是盡了本分。"
她忽地轉向李紈,眼風里帶了點促狹,"就像珠哥兒媳婦,不也把蘭哥兒教得知書達理?
可見年輕人自有慧根——!"
王夫人見賈梁氏如此說,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心中泛起一絲尷尬。
她如何聽不出賈梁氏話中的委婉回應?
方才那句客套話,本是存了一份試探的心思——如今族里誰都看得明白,賈玌在朝堂上地位煊赫,日后少不得還要往那走走關系。
她這個做母親的,終究還是替寶玉著想,盼著能借著同族的情分,日后也能得個照應。
但她心里清楚,在眾多族兄族弟中,賈玌似乎最不喜賈寶玉那股子只愛詩詞、對仕途經濟不上心的勁兒!
可賈梁氏偏生點到李紈和賈蘭身上,倒像是刻意避開了寶玉。
更是在說——沒有慧根!
這其中的微妙,她豈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