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城外,朝鮮軍營。
李舜臣正在帳中擦拭佩刀,忽聽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一名副將掀簾疾步而入,臉上寫滿激動,"慶軍遣使來了!說是......說是那位賈都督終于要見您了!"
"什么?"李舜臣手中佩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胡須都激動得顫抖起來,"當真?"
副將連連點頭:"千真萬確!那位史將軍就在營外候著呢!"
李舜臣急忙整理衣冠,雙手竟有些發抖:"快!快請史將軍稍候,我這就來!"
他手忙腳亂地換上最正式的朝服,又命人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禮單。
鏡中的老將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終于,終于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少年統帥了!
在朝鮮時與八旗兵交手,他們可謂沒賺到過一點便宜,全程壓著打,一眾將軍更是被打得死的死,傷的傷,最后讓得他出來主持大局;
現在倒好,由賈玌率領的北伐軍不過數月,打得八旗兵連連敗退,最后滅國,
他如何不期待以之相見!
更何處,他還聽朝鮮使者言:賈玌曾在天朝京城,當著皇帝與文武大臣、蒙古、韃靼兩國使者的面,徒手生撕猛虎!
何其壯哉!
半刻鐘后...
史霖面無表情地站在營門外,眼角余光掃著那個操著蹩腳漢語、喋喋不休的朝鮮將領——
"史將軍、啊不......史校尉,"李舜臣笑容滿面地拱手,一夾馬腹趕上幾步,"敢問賈都督喜好如何?某也好提前準備些許......見面禮?"
史霖冷淡地瞥他一眼:"不必。"
"那都督平時飲茶還是飲酒?"
"隨意。"
"呃......都督的軍務可還繁忙?"
"......"
李舜臣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但面上依舊掛著恭敬的笑意,不敢有絲毫放肆。
畢竟......能見到那位傳說中橫掃遼東的賈都督,已是他夢寐以求之事。
穿過重重城門,來到中衛指揮司。
李舜臣心跳如鼓,手心都沁出了汗。
大堂內,賈玌端坐主位,熊文龍、毛志遠、蘇瑾言分列兩側。
四人正在飲酒閑談,氣氛看似輕松,卻自有一股肅殺之氣。
李舜臣剛跨入門檻,正要下拜,卻見賈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睥睨地抬眼望來——
就是這一眼——
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掃來,李舜臣登時如墜冰窟!
他渾身僵直,仿佛被一頭遠古兇獸盯上,連血液都凝固了。
那一瞬間,他竟有種被看透骨髓的錯覺——
“啊——!是朝鮮大將軍來了!”
啊——!關中王來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李舜臣渾身劇震。
李舜臣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跪地行禮;
"末、末將不敢..."
李舜臣頭垂得更低,額頭幾乎貼地:"只是都督麾下一員小將!"
"起來吧。"
賈玌懶散地倚在主座上,指尖輕輕敲擊著黃花梨木案的邊沿。
敲擊聲在寂靜的大堂內格外清晰。
"李將軍,"賈玌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聽說你屢次求見本督,所為何事啊?"
李舜臣咽了口唾沫,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回、回稟都督,末將...末將..."
他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往日指揮千軍萬馬的沉穩氣度此刻蕩然無存。
熊文龍在一旁看得好笑,忍不住插嘴道:"李將軍在戰場上威風八面,怎么現在倒成了結巴?"
賈玌抬手制止了熊文龍的調侃,目光依舊鎖定在李舜臣身上:"但說無妨!"
李舜臣聞言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幾下,終于穩住了心神。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重新整肅儀容,雖然依舊帶著濃重的朝鮮口音,但話語總算連貫起來:
"末將奉我國大王之命,特來拜謝都督天恩!"
說著,他鄭重地從懷中取出一份鎏金冊頁,雙手高舉過頭頂。
賈玌給熊文龍使了個眼色,熊文龍會意,上前接過呈上。
"去歲建虜入寇,朝鮮八道生靈涂炭,幸得都督揮師北上,犁庭掃穴,方能重見天日。"
李舜臣說著,眼眶竟有些發紅,
"王上特地備下國禮三十六箱,其中高麗參千斤,夜明珠十對,還有我朝鮮秘制的泡菜......"
"且慢。"
賈玌突然抬手打斷,嘴角微微抽搐,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誰稀罕那玩意......!
他緩緩將那份禮單推到案幾邊緣,指尖在黃花梨木上輕輕一叩。
大堂內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
"李將軍,"賈玌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本督奉皇命征討建州,救朝鮮于水火,這本是天子仁德。要謝,也該謝我大慶皇帝陛下才對。"
李舜臣聞言,連忙叩首道:
“都督明鑒!我朝鮮國王已派特使攜國書前往京城,叩謝天恩。
只是此番都督親率大軍,神威赫赫,一路勢如破竹,將建州賊寇打得落花流水,解救我朝鮮萬千子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我朝鮮上下對都督亦是感激涕零,這些薄禮,實在不足以表達我等心意。”
賈玌這才微微頷首,神色稍霽。
“李將軍快快起來說話。
本督知曉朝鮮上下的心意,但我大慶向來以仁義為本,出兵遼東,一是為雪國恥,二是為保一方安寧,并非貪圖他國財物。”
李舜臣站起身來,恭敬地垂手而立,聆聽賈玌話語。
“不過嘛...兩國邦交,重在情誼。朝鮮與我大慶相鄰,唇齒相依。
如今建州已滅,周邊局勢尚不明朗,本督希望朝鮮能與我大慶守望相助,共保邊境太平。”
賈玌目光炯炯,直視李舜臣。
李舜臣忙不迭點頭:“都督放心,我國王早有此意。只要大慶有所吩咐,朝鮮必定全力以赴!”
李舜臣的話音未落,額頭已然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偷偷抬眼看向賈玌,只見那位年輕的統帥正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的青玉酒杯,酒杯在他手指間流轉出幽冷的光。
"都督..."李舜臣咽了口唾沫,又添道:"這些禮物實在粗鄙,但確是朝鮮上下的一片赤誠之心。請都督萬勿推辭..."
大堂內陷入片刻寂靜。
賈玌忽然輕笑一聲,將酒杯往案幾上一放。
"好,既然是朝鮮王的誠意,本督便代軍中將士謝過了。"
他的目光掃過那份禮單,意有所指地補充道:
“不過嘛!本督倒是有一見事需要李將軍去辦......!”
李舜臣聞言眼中陡然迸出喜色,腰桿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
他臨行前,朝鮮王曾在密旨中痛徹叮囑:"賈玌此人不過十七便已掌北境兵權,將來必是中原砥柱。我朝鮮地處東北,夾在各大勢力之間,若不抱緊這條大腿,他日倭寇再來、滿清余孽復起時,誰人能救?"
想到此處,李舜臣立刻躬身行禮,聲音都比剛才洪亮了幾分:
"都督只管吩咐!我國王有令,但凡都督所需,朝鮮必傾國相報!"
賈玌滿意地點點頭,等的就是這句話!
"本督要你在漢城立一座功德碑。"
"功德碑?"李舜臣微微一怔。
"不錯。"賈玌站起身,負手踱步,"碑文需詳載此戰始末,記我大慶王師如何雪國恥、滅建奴、救朝鮮于水火。更要刻上——"
他忽然轉身,目光如電:
"朝鮮永為大慶藩屬,世代效忠!"
李舜臣心頭一震,但轉念一想,這要求反倒正中下懷。
他當即跪地叩首:
"末將這就傳信回國,請王上立即著手辦理!
定當選用最好的石料,請最好的匠人,將這功德碑立在我朝鮮王宮正門前——!"
熊文龍、毛志遠幾人對視一眼,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
毛志遠忍不住低聲嘀咕:"都督今日怎么在意起這些虛名了?"
熊文龍嗤笑一聲,捏著酒杯道:"怪哉!往日不是最煩這些繁文縟節嗎?"
蘇瑾言眼珠微轉,若有所思。
賈玌聽著這些碎語,表面依舊從容,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幸好想起來了,差點晚節不保!』
他腦海中浮現出前世某國史書中那個恐怖畫面:
【唐太宗征高句麗時,天策上將李世民親率大軍,卻被一個不知名的朝鮮將領一箭射瞎左眼,自此性情大變,晚年更是昏聵不堪......】
"若是換成我......豈不是要被他們戴上項圈、拴著狗鏈,聽從朝鮮大軍的話攻打皇太極?!"
想到這里,賈玌頓覺后背發寒,手掌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尚方寶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