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堯天的帶領下,管良等人終于來到了那一間老房子的跟前,放眼望去,只是一棟尋常的兩層閣樓,內中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而這樣的一間房子聳立在這個渺無人跡的地方,必然有著很重大的意義,或者說,在經歷了之前那種天地動蕩的劇變之后,如今他們能安穩的面對眼前事物,這同樣也意味著這間屋子在魏碑然的記憶里留下了足夠歷久彌新的回憶。
當然了,這樣的想法同樣也不能排斥這是被人篡改之后所想要讓魏碑然留下的記憶。
“別動。”
眼見管良有進入屋子的想法,堯天趕緊說道,隨著管良回頭,堯天繼續補充道。
“夢境雖不同于幻境,但人的記憶遠比幻境更加復雜,夢境所呈現出的并不是一段相對完整的經歷,而是極有可能多個相互交叉的經歷牽連在一起,你難道就沒覺得這樣的建筑物不應該會單獨的出現在這樣一個環境當中嗎?”
堯天的話讓管良、蕭何再度轉頭看向周圍的環境,的確,觀周圍的環境,這里并非城市或者鄉村,也不是那種適合隱居的山林,而是一片荒涼的野地,野地當中不會出現民宅這樣的建筑物,而這里也并沒有連接往來的道路,所以同樣也不會是客棧。
所以很快蕭何就說道。
“也就是說,眼前我們所看到的這一切,極有可能是兩個甚至兩個以上的記憶相互重疊所致?”
面對蕭何的提問,堯天并沒有點頭或者搖頭,因為她也不知道,造夢的關鍵便是在于“創造”二字,但眼前的夢境卻并非被她創造出來的,而更趨于場景還原,而這樣的還原又因為魏碑然記憶被篡改和封鎖的緣故,變得極為危險。
在絕大多數時候,堯天都不會貿然的進行這種夢境還原,畢竟難以預料的變數太多,所以絕大多數時候,堯天都會在造夢之前做很多的準備,類似于當初針對管良所創造的那個夢境一樣,將其思想和意識導向某個方向,建立起一條相對趨于完整的脈絡線索,由此而展開的夢境便可以將夢中記憶交叉重疊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但如今的堯天既然受到羅天的托付,來幫助管良尋找天之浩劫的真相,那么她便不能像過去那般提前對魏碑然進行了某種“心理暗示”了。
眼見堯天不說話,其實管良和蕭何這一刻也都猜到了原因,不過既然都來到了這里,倘若只是駐足不前那肯定也是不行的,所以此時的蕭何再度說道。
“堯天,我想你應該有可以在夢中追蹤的法子吧?”
蕭何一開口,堯天就知道他想說什么,而此時她自然也沒有太多的猶豫,點了點頭后說道。
“當然,所以,此地只能由一個人進入,倘若有人當真在內中迷失了自我,我也可以設法將其喚醒。”
堯天的話讓蕭何點了點頭,但這一刻卻是管良搶先了一步說道。
“我去。”
管良的話讓堯天心中一動,側目所見,也同樣發現曲念怡在這一刻有所心動,兩女的心思其實在這一刻都是同樣的,那就是都對管良的決定有所疑惑。
但既然管良有此決定,堯天倒是也不好多說什么了,隨著管良一步步朝著那老房子走去,而在他的身后,蕭何此時也開口說道。
“你們其實并不信任我對吧?”
蕭何的話并沒有引得堯天和曲念怡的詫異,相反還默認了這個事實,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堯天和曲念怡都不認識蕭何,又哪來的對他的信任,因此之前堯天在聽到管良要去之時曾經流露出了半分的猶豫,而蕭何便是從她那半分的猶豫中察覺出堯天初衷是想要讓蕭何去“探路”的心思,而并非管良。
“既然你如此聰明,自然應該猜得到原因。”
堯天不是人,所以也沒有人的那些勾心斗角和爾虞我詐,這同樣也是管良在最初見到堯天并且一見如故的原因,她的話讓蕭何淡淡一笑,隨口回答道。
“記憶抹除。”
不錯,記憶抹除,其實所謂的在夢中會迷失自我的真正原因就是在于無時無刻都會發生的記憶抹除,如果管良在內中發生了記憶抹除的事情,那么想要以夢境追蹤之術將他找回就要困難的多,而且即便將他找回來了,那時的管良還是之前的那個管良嗎?
記憶重疊最麻煩的一點便是人的思考通常時候都是“定向思考”,有前后呼應的因果關系和邏輯關系,這樣思考問題才不至于會出現問題和紕漏,但是在夢境當中的時候,一旦發生記憶抹除,當管良突然忘記了之前自己到底經歷過什么,又在思考什么的時候,他的意識便會很快的建立起另外的一套思考的邏輯和程序,由此引發出新的思想方向和命題,一旦當新的想法完全被自己的意識所接受,而堯天又因為出現的時機不及時的緣故,極有可能會導致管良的心中產生出強烈的抗拒心理,乃至于對自我認識的進一步否定。
人心復雜而又微妙,即便是堯天,對管良的認識也不及他真人的萬一,但就目前堯天已知的那部分來看,管良絕非一個可以任人拿捏的對象,即便當初她和巴海成功控制了管良,但即使沒有羅天的介入,堯天其實也知道,他們的算計也有一定的幾率難以成功。
而且,師童既然能夠進入被羅天改寫的夢境,又焉能進不來巴海和堯天創造的夢境呢?
而如今,堯天并不希望管良離開她的身旁,至少可以就近保護他,乃至于一旦發生記憶抹除的同時,可以第一時間喚醒他的記憶,不至于出現問題。
只有蕭何,不管是當炮灰還是替死鬼,對堯天而言都無所謂。
那么,堯天是這樣想的,那么之前曲念怡心中的詫異又是所為何來呢?
面對堯天和曲念怡的不信任,蕭何倒是并不介意什么,推己及人,換做是他,也同樣會這樣去做,人不能避免傷害,只能盡可能的讓自己不要去傷害別人,但事實上傷害無時無刻不發生在自己的周圍,哪怕是良性的競爭,不也是一次對落榜之人的傷害嗎,這個世界便是如此,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如果這一行當真會有難以預料的風險,那么死的那個人是蕭何還是魏碑然,對堯天來說又有何分別呢?
過了一段時間后,管良仍舊沒有任何音訊,蕭何眉頭一皺,雖然在夢中他難以通過尋常的法子來感知時間的流逝,不過他仍舊可以清晰的察覺到已經過去了足夠久的時間,而此時正當他想要詢問一旁的堯天時,卻聽到另一側的曲念怡說道。
“他回不來了。”
“怎么了?”
聽到曲念怡的話后,蕭何趕緊出言問道,神態在這一刻也變得有些緊張,堯天此時回頭,加上魏碑然,三人同時看向曲念怡,只聽見曲念怡說道。
“他有心魔,而且是很嚴重的心魔,我想他眼下早已經過了記憶抹除的階段,也早已詢著他心中真正的心聲去往了下一個目的地。”
曲念怡的話讓堯天此時也是臉色一變,管良的心魔,哪里來的心魔?
不過很快堯天就明白了過來,同時也暗暗有些自責,回想起在妖界之行的時候,管良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煩躁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這樣的管良又豈能隨時隨地接受他人的安排和指引呢?
當堯天開始以記憶追蹤之術搜查管良的下落,并且想要將他引導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追蹤之術被人為切斷了,而且從切斷的源頭上來看,正是管良自己。
“你們留在這里,我進去看看。”
堯天說道,不過這一次蕭何卻再度攔住了她說道。
“還是讓我們一起去吧,就算真遇到了危險,我也能幫上一點忙。”
然而,蕭何的好意卻是讓堯天不屑的冷笑了一聲后,說道。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嗎?”
蕭何一怔,隨即就閉上了嘴,他本是好意,但堯天既然是造夢之神,自然有她想要單獨前往的理由,而他出于好意的一番想法也不過是站在無知的立場提出的一個無知的建議,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同時也并不被對方所信任的同時,也就不再多言了。
此時堯天走到了魏碑然的跟前,然后說道。
“雖然時機有些不太對勁,不過當初的兩個選擇如今要提前了。”
聽到堯天的話后,魏碑然倒是很淡然的一笑,隨即說道。
“自毀和自棄嗎?”
眼見魏碑然如此清醒,堯天也壓下了解釋的心思,隨即點了點頭,不過在動手施展之前,她還是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當真不考慮一下,畢竟這可是由你的記憶所展現的夢境,我一旦動手,你便沒有了回頭的機會。”
聽了堯天的提醒,魏碑然卻是哈哈大笑,笑過之后轉眼便歸于平靜,他這一生經歷的苦難太多了,即便不算百年前清微閣的過往,就說他以青冥尊者這個身份而在江湖歷險的日子里,那種因記憶混淆而出現的一時糊涂一時清醒的渾渾噩噩,同樣也是任何人也難以想象的痛苦,以至于能夠在三十七年前被鳴沙派圍剿而“死亡”,對他而言,不能不算是一種解脫。
記憶的腐朽,身體的腐朽,乃至一切為人根本的腐朽,如今的魏碑然與其說是一名將死之人,倒不如說他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罷了,倘若有一天,哪怕只是一瞬間的空明和頓悟,對他而言都是足以拯救他的良方。
因此這一刻魏碑然說道。
“動手吧,無需遲疑,任何結果我都能接受。”
在感受到魏碑然的堅決同時,堯天也微微點頭,即便她不是人,卻也有著和人一樣,對一名強者的認可,魏碑然雖然不算真正的強者,但能夠有此大徹大悟之心的,在堯天的記憶中可沒有幾個,而羅天更不是這樣的人了,畢竟他怕死。
堯天此時不再多言,隨即伸出手,手中慢慢的凝聚起了一束靈光,然后慢慢的深入到了魏碑然的腦門當中,此時她所施展的不是記憶追蹤之術,而是一種記憶瓦解之術,而她要瓦解的便是眼前的這個“幻境”。
從看到眼前這一望無垠的土地以及那老舊房子的時候,堯天一眼就可以肯定,眼前所見都不是真實的,人的記憶雖然無法完整的呈現在夢境當中,而做夢的內容也不被人的想法所決定,但無論是怎樣的記憶所形成的場景,都必然會現實中所經歷過的沒多大區別。
或者說,這便是人的意識所能夠接受的場景,而斷然不會出現像妖界破碎大陸那樣道路懸浮在半空中,海底珊瑚聳立在陸地上的奇幻景象。
在堯天動手施展的同時,此時的蕭何正在不經意之間觀察一旁的曲念怡,對于這個女人,他的心中同樣也有好奇,應該說,這是一個當他從開始調查羅天、管良和萬季安的時候最早進入他眼簾之人,但遺憾的是,雖然這個女人和三者都有聯系,卻似乎朦朦朧朧的,一直介于三者之外。
曲念怡并不知道蕭何在打量自己,她的實力也難以發現任何可能針對她而來的陰謀,即便這個陰謀就近在咫尺,當然了,蕭何對曲念怡沒有陰謀,但正如同人與人之間永遠免除不了傷害一樣,如今的蕭何對曲念怡下意識所誕生的第一個念頭,無疑就是一種傷害。
如今看來,想要借由管良來調查天之浩劫乃至背后隱藏的那許許多多的謎團,并不容易,加上堯天的存在,也是一份變數,正如同那名控制曲念怡想要引誘管良入甕之人的中途罷手一樣,蕭何同樣也不可能會提前知道堯天的存在。
該如何做呢?
蕭何的心中很快劃過一個念頭,而在下一刻,他開口說道。
“你之前說,你只剩下一年的性命,是真的?”
蕭何的話一響起,立刻就吸引了曲念怡的注意,她的神態略為透著一些怪異,畢竟壽命之事她并沒有當著眾人的面前說出來,而是只說給了堯天一個人知道,而且就她當時的話能得到堯天的幾分信任呢?
此時此刻,蕭何提到了這件事,不管他是因何得知的,對于曲念怡而言,也在第一時間產生了對眼前之人來歷、動機的疑問,不過相對的,在如今的這一趟夢境之旅當中,她倒更像是一個外人,所以她也沒有立場來過問蕭何的任何行為。
在猶豫過后,曲念怡并沒有選擇回避,而是點頭說道。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