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念怡從未抗拒過和管良的婚姻,一直以來她都抱持著對這一切聽之任之的心態,當年的離家出走,哪怕是落草為寇,也不過是少年時對不如人意之事的一種追憶,如今的她早已長大成人,也不似少年時那般的輕率妄為了。
在曲念怡的心中,最讓她歡喜的便是那一段離家出走并且遇上了羅天的經歷,但那樣的喜歡卻也永遠停留在了最初的那一段日子,甚至于后來羅天從曲家將她擄走之后的日子,也未必然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回憶。
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她心態的變化,或者說,人生的際遇總是如此微妙,當她懷著一顆叛逆之心遠走高飛,以一個“賊”的身份行走江湖而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能夠讓她期盼明天的到來,那是獨屬于個人的堅持,不帶有任何身份上的約束,同樣也不帶有任何行為、語言、思想和邏輯上的牽絆,但當他回到了曲家,回到了那一份責任的歸屬,當她明白自己終究不可能脫離得了這種身份的束縛之后,羅天的出現對她而言,并不是夢中情人給予她的又一次機緣造化,反倒是在明了了羅天、萬季安等人的行為和目的之后,將一切都看淡了。
還記得那一晚,當曲念怡依偎在羅天的懷里,當她對他說出那一句“脫離了牢籠”的話的時候,其實曲念怡的心中并不是如羅天所想的那樣,她又一次不用再背負那份責任,終于可以和羅天雙宿雙飛了,而事實上當時的曲念怡心中充斥的是對過去她真正獨立時,真正一個人可以把握自己命運,同樣也是憑借著自己的行動和想法去發掘出每一個可期待的明天的追憶。
能夠把握人生命運的羅天,難道也猜不透一個女人的心思嗎,還是說這是曲念怡變了嗎?
然而,這樣的一種心態的轉變,或者說心情的沉淀,一直持續到了她將要和管良大婚之前的十天。
曲念怡對管良從來不存在任何的感覺,更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了,她自小就認識管良,生于悲嘆城和造化之門兩地的人有誰不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命天教下一任繼承人呢,又有幾個少女不對她懷春呢?
可是曲念怡并沒有,或者說從她懂事到認清楚自己身不由己的事實開始,她就不會對這種包辦的婚姻而會有幾分的期待,同樣的,整個造化之門到悲嘆城,又有幾個女子會在懂事之后舍棄自己于一身的萬千寵愛,而將這樣的寵愛分給另一個人,甚至于將自己珍藏在心中的愛被另一個人無情的掠奪呢?
即使這個人是管良。
人心都是復雜而微妙的,女人心更是如同海底針一般,但管良卻從不會在意,畢竟他也是同樣的身不由己,他無法娶自己所愛,甚至連他的所愛也是懷揣著不純動機才找上的他,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他那一份身為“主角”的非凡際遇。
那么,羅天也如同曲念怡在意他那樣在意曲念怡嗎?
關于這個問題,曲念怡從來沒有去思考過,并不是不重要,女人終究還是非常在意自己所愛的男人能夠給予自己回應,而不是及時行樂,但遺憾的是,曲念怡每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及時打住了,因為她知道,問題的根本并不是在愛與不愛的選擇上,而是從一開始她兩的相遇就帶有“不純”的動機。
在即將嫁給管良的倒數十天的這個日子里,在用過早飯之后,曲念怡便要去觀音山給她的娘親上香,曲家家主曲云一共育有八個子女,而曲念怡的母親便是其中之一,但母親福薄,早在曲念怡還未懂事之時便已經過世,或許這也是導致她后來離家出走的原因,甚至于這樣的一份叛逆和早熟還遠遠的早過她的其他幾名哥哥。
當曲念怡帶著她最貼心的丫鬟走在觀音山的路上,她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曾經一度被她魂牽夢縈的存在,甚至在每一個夜晚,她都有念叨過這個名字,但是當她再次在現實中見到他的時候,那種心中的念想卻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連同對名字和人的記憶一起產生,反倒是讓她的思緒變得一片空白了。
兩人的對視持續了一段時間,心中的疑惑也在逐漸的躥升,應該說在曲念怡的心中,對他某一方面的了解甚至要勝過本人,也因此在這種打量對視以及回憶的過程中,她發覺了不尋常的地方。
“你不是羅天。”
曲念怡在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表現的很平靜,一如她對管良說自己根本不愛他時那般的平靜,甚至語氣、心態也同樣的如出一轍。
“我當然不是羅天。”
對方的回答也很爽快,但拋開之前對方表現的沉靜如水時的神態表情外,此時他在說話的時候,那因嘴唇上下波動而引動的面部肌肉的拉扯,再到帶動他整張臉的情感變化,卻是和曲念怡心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這一瞬間的神韻讓她心中那原本已經平靜的水面再度泛起了一絲波瀾。
“那么你是……”
曲念怡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問道,而此時她感覺到自己身后的丫鬟似乎對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感到極度的害怕,她抓緊自己的手甚至讓她感到了一陣壓力,這種壓力真是好奇怪呀,畢竟曲念怡也算是修煉過規則的,雖然她遠遠比不上杜曦瑤,但也不是一名尋常丫鬟就能夠讓她感到任何身體上的不適。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中毒了,而且毒素侵蝕身體已久,根據我的判斷,如果照這樣下去,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年的時間,甚至于再過一到兩個月,你同樣也將藥石無罔。”
對面那名形似羅天之人的話讓曲念怡心中一怔,但還未來得及開口的時候就聽到身旁的丫鬟突然間表現的比自己還要強烈,開口喊道。
“你在胡說些什么?”
“羅天”微微一笑,并沒有再多說什么,曲念怡此時才有些回過神來,心中有些恍然,倒不是在聽聞了自己只有不到一年的性命而感到悲傷,也不是因為眼前見到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而遺憾,而是為她終于又一次……是的,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對自身無形的身份立場的約束而悲哀。
是的,這才是一直以來曲念怡心中最大的枷鎖。
記得曲念怡第一次遇到羅天的時候,她是一名偷盜了他人錢財的小賊,而這個小賊因為自身行為的緣故還意外的幫羅天和那時的云袖化解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麻煩。
那是她和羅天第一次的見面,雖然這匆匆一面并沒有讓彼此在心中留下雙方的身影,但在曲念怡留存的記憶中,這種因為脫離了一切牽絆與束縛,完全由自己來掌握那不確定的人生際遇,才是一直以來居住在曲念怡心中最大的魔障。
人永遠也無法逆天而行,但人從生下來的每一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逆天而行。
天道這種絕對規則、絕對邏輯,只是一種周而復始的輪回罷了,人也是這種輪回當中的一份子,人的生老病死就是一種天道,當人得了某種不治之癥,但通過一些后期的治療卻讓人成功的戰勝了不可戰勝的病魔成功活下來的時候,當人誤以為自己成功的逆了天,但實際上人所不知道的是,天道早已注定了人生的這一場劫難。
然而,對天道而言,人生人死,甚至人戰勝病魔都是被天道早早就注定的“事實”,但是對人而言,人抗拒死亡,不愿意被病魔所征服的心態卻的的確確是完成了一次逆天而行的舉動。
后來曲念怡回到了曲家,等待著屬于她的因緣到來,而那時的她再次見到羅天的時候,心中雖然也升起了無限的渴望和欣喜,同樣也有對人生際遇乃至機緣造化的感激,但唯獨沒有的卻是對未來的渴望。
而這種對未來的渴望恰恰是曲念怡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一心只想要能夠掌控自己命運,能夠依靠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去做每一件事的那種執念,而不是因為他人的某個不同立場的動機,成為了另一種看似上天的恩賜,但實則卻身不由己的存在。
“瑩兒,是你下的毒么?”
此時,曲念怡回頭看向了身旁的丫鬟,雖然她根本一點都不在意她是不是中了毒,身體是不是會變差,是不是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甚至也根本不關心對面的那個人究竟和羅天是怎樣的一種關系,既然一切的發生都不受自己的控制,那她還需要對這一切有所期待嗎?
不過,問題還是要問的,因為只有當自己提問題的時候,那種對結果的印證,同樣也是那種思想的運轉才是唯一獨屬于自己的對命運的掌控。
然而曲念怡卻忘記了,當她提問題之前那雙握在自己手腕上的能夠對她造成壓力的手。
“小姐,別動,我不想傷害你!”
瑩兒的聲音變了,變得陌生,也變得有些不可捉摸,此時的曲念怡瞬間從女主人變成了對方手中的囚徒,性命攸關的前提下,她沒有動,而是轉頭看向了對面的那個人。
這張臉是那樣的讓人熟悉又印象深刻啊!
“看來已經不需要我多說什么,你已經能夠看清真相了。”
“羅天”此時嘆了口氣,似乎對于無法親口對曲念怡陳述事情經過而感到有些遺憾,又或者是對于那叫瑩兒的丫鬟如此輕易就暴露出來而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畢竟以曲念怡和瑩兒的關系,至少自己的話不至于這么快就讓曲念怡對相伴許多年的貼身丫鬟而感到懷疑才是呀。
但遺憾的是,對面的羅天卻并不知道,或許也根本不會了解曲念怡這些年來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在她從未意識到身邊危險的前提下,又對這名叫瑩兒的丫鬟灌輸了怎樣的獨屬于她曲念怡自己的為人的理念。
隨后一陣風吹過,瑩兒的眼前一花,原本手中控制的人突然間就消失了蹤影,而下一刻曲念怡便已經來到了對面那人的身旁,受到了他的保護。
瑩兒臉色一變,不住的連連退后,在巨大的實力差距跟前,她的心亂了,變得一籌莫展,畢竟在背后交代她對曲念怡下毒之人可從未對她說起來該如何來應付眼前的這種事。
“需要殺她嗎?”
此時,“羅天”低頭對身旁的曲念怡說道,那神態、那言語真是像極了真正的羅天,為何他不是真正的羅天呢?
曲念怡在感受著熟悉的語氣和神態時,心中如此想道,不過隨即她就緩緩搖頭,說道。
“讓她去吧。”
瑩兒走后,剩下了曲念怡和“羅天”,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環境與心情寫照之下,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都需要沉淀一下各自的心情,不過對于曲念怡而言,不管來的這個人要說什么,又想要自己做什么,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根本不重要,因為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對她而言同樣也是身不由己。
“有人讓我來轉告你一句話,他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
片刻之后,“羅天”開口說道,至于他口中提到的那個人,曲念怡自然很清楚,心中突然升起的火焰卻在一瞬間又被再度澆滅了。
“他想讓我做什么?”
“他希望你能夠逃婚。”
逃婚?
聽到這個詞,曲念怡的心震動了一下,當初的她在幽山被那名狂劍客擄走,而后回到曲家之后,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曲家,無論做什么,身邊都會有人在監視她的行為,似乎是擔心她再度的離家出走,不過那之后的曲念怡就再也沒有生出這樣的想法了。
而如今,當“逃婚”二字明明白白的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時,當她明了了這種行為是那個人的一番期望時,那早已干涸的泉水卻好似又在這一刻涌現出了新的希望。
“他希望我能逃多久呢,繼而逃到哪里去呢?”
曲念怡再度問道,而此時她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平靜似乎也讓那“羅天”察覺出了一絲怪異,因為按理來說,她不應該會如此平靜才對呀,不過這樣的一時之感卻抵擋不了他前來此地與曲念怡碰面所懷揣的使命,因此他淡淡一笑后說道。
“有多遠走多遠,最好永遠也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