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霧微冷。
通往玄機閣的青石路上人影稀疏,孫執(zhí)事步履沉穩(wěn),低沉的聲音打破沉寂:“仙門洞開,機緣有限。各大宗門收徒皆有定數(shù),非是妄念堆疊便可填滿道場根基?!彼抗鈷哌^遠處被霞光籠罩的殿閣,繼續(xù)道,“那些靈脈絕佳的仙苗,自是各派競逐的焦點,靈丹、法訣、師尊垂青……諸多優(yōu)渥皆可許下??v是那駁雜的下品靈脈……”孫執(zhí)事頓了頓,語氣染上幾分現(xiàn)實的冰冷,“……亦非全無入門之機,只是九成九者,終將消磨在灑掃庭院、照看丹爐這等雜役瑣事之中,大道仙途,終成泡影?!?/p>
玄機閣內(nèi)莊嚴肅穆,巨大的測靈殿穹頂高聳,彌漫著淡淡的靈氣威壓。殿內(nèi)人頭攢動,足有數(shù)百名尋求仙緣的少年少女,排著蜿蜒的長隊,在幾塊巨大的、流轉(zhuǎn)著各色光暈的測靈石前緊張等待。空氣中充滿了期待、焦慮與失敗后的低泣。
測靈殿二層回廊上,各大宗門的招生執(zhí)事依次而坐,按照宗門排名先后挑選弟子。沉香木案幾上的鎏金名牌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從首座天痕劍宗到末席青松門,座次排列暗含百年宗門氣運之爭。
孫執(zhí)事帶著隋謙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徑直來到二層回廊的一處蔽室內(nèi)。這蔽室是宗門弟子才能踏足的地方,環(huán)境清幽,與外界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孫執(zhí)事拂袖沏開靈霧茶,茶湯里浮沉著幾片會發(fā)光的嫩芽。
“我玄霧宗,在淵國也是名列前茅?!彼讣廨p點茶杯,水面頓時浮現(xiàn)玄霧宗七十二峰的虛影,“我們宗門多以術(shù)法真決修煉,但陣法、符箓、豢靈等奇技雜學(xué),亦有涉獵。若是你得過測靈之試,入我玄霧宗門墻,定能得到不錯的栽培。”
二人正交談間,忽然聽到下方傳來一陣驚呼。透過蔽室的窗戶望去,只見一塊測靈石上冒出了濃郁的靈光,光芒璀璨奪目,顯然是有靈脈極佳的弟子出現(xiàn)了。
只見那位引起轟動的少年,在測靈石前略作猶豫后,竟直接選擇了淬星劍宗。淬星劍宗以劍修煉器聞名,其宗門弟子多以劍為伴,追求劍道的極致。
孫執(zhí)事眼中精光一閃,仿佛洞穿了千年世故,沉聲道:“此人上品靈脈,擇淬星劍宗而去,九成是宗門哪個老怪的血裔在凡間開枝散葉,仙苗反哺宗門?!彼讣鉄o意識敲擊沉香木案,聲音冷冽如劍鋒淬寒,“淬星劍宗對此等弟子,何止重視?簡直是傾盡靈脈底蘊也要堆出個真仙來!”孫執(zhí)事說到這里,也是激動不已。
他站起身來,對隋謙說道:“我們也下去吧,看看今年的測靈大會還能有什么驚喜。”說罷,孫執(zhí)事便帶著隋謙離開了蔽室,向著測靈殿中央的測靈石走去。而隋謙的心中,卻因為剛才的所見所聞,泛起了層層漣漪,對即將到來的測靈充滿了期待與忐忑。
此次玄通鑒靈大會由玄霧宗主持,孫執(zhí)事作為玄霧宗代表,便行了方便,帶著衣著樸素的隋謙直接穿過人群。玄霧宗的灰袍修士見狀雖有些詫異,但還是立即啟動了測靈石。
巨大的測靈石光華流轉(zhuǎn),散發(fā)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二層那些正在觀望的宗門管事們,都聚焦在了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身上。后排等待的人群中傳來陣陣竊竊私語,有人羨慕,有人不滿,但更多的是對這位神秘少年的好奇。
“那是誰?憑什么插隊?”
“孫執(zhí)事親自帶來的,莫非是哪位道長提前相中的天才?”
議論聲嗡嗡響起。
隋謙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氣,在數(shù)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帶著趙道長昨夜話語留下的復(fù)雜心緒,也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顫抖著將手按在了冰涼的測靈石表面。
一秒…兩秒…三秒…
測靈石…毫無反應(yīng)。沉寂如死水,連一絲最微弱的光暈都沒有泛起。它安靜得如同最普通的頑石,在周圍其他測靈石不時亮起的各色光芒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時間仿佛凝固了。偌大的測靈殿,落針可聞。
接著,死寂被引爆。
“噗嗤…”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毫無反應(yīng)!一點靈光都沒有!”
“我的天!我還以為孫執(zhí)事帶了個什么寶貝疙瘩來,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笑死人了!連最下等的雜役靈脈都沒有!也敢來玄機閣丟人現(xiàn)眼?”
“孫執(zhí)事怕不是老糊涂了吧?哈哈!”
“快滾下去吧!別浪費仙石靈氣!”
刺耳的哄笑聲、嘲諷聲、鄙夷聲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測靈臺淹沒。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臺上那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的少年。那笑聲尖銳刺耳,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和對“廢物”的極致踐踏。
孫執(zhí)事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漲得通紅,尷尬和失望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他身上。他萬萬沒想到,昨日那爆發(fā)出的力量…竟與靈脈毫無關(guān)系?這少年…竟真是一個毫無修行資質(zhì)的凡胎?他感覺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隋謙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尖銳的耳鳴,只有那無盡的嘲笑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他的靈魂上。他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測靈石是燒紅的烙鐵。他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或譏諷、或憐憫、或純粹看熱鬧的臉。趙道長昨夜的話,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最后一點掙扎的希望徹底淹沒。巨大的屈辱和絕望將他吞噬。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包括臉色鐵青、尷尬無比的孫執(zhí)事,只是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踉蹌著走下測靈臺,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穿過那依舊喧囂、充滿惡意的嘲笑聲浪,逃也似的沖出了玄機閣那沉重而冰冷的大門。
陽光刺眼,他卻感覺置身無底冰窟。
在他沖出玄機閣,匯入街市人流時,測靈殿二樓一處不起眼的回廊欄桿旁,一個穿著玄霧宗服飾、身形窈窕的身影,目光一直平靜地追隨著他??粗逯t失魂落魄、如同被整個世界拋棄般消失在街角,面紗下,那雙靈動的眼眸微微瞇起,閃過一絲更深的好奇、探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始終在暗中觀察著這個心藏秘密、顯露怪力卻無靈脈的少年。
隋謙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麻木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玄機閣沉重的嘲弄聲浪依舊在耳畔嗡鳴,測靈石那死寂冰冷的觸感仿佛還黏在掌心,擦不掉,洗不凈。
每一步都拖沓沉重,仿佛腳下的土路變成了黏稠的泥沼,要將這個無用的累贅徹底吞噬。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仿佛整個世界都烙印著一個巨大而無聲的標簽——“廢物”。
就在這時,頭頂?shù)奶炜諅鱽硪魂嚻娈惖奈锁Q,隨即是數(shù)道清越悠長的破空之聲!
隋謙下意識地、帶著一絲卑微的渴望抬起頭。
只見玄機閣方向,數(shù)道璀璨的流光正撕裂湛藍的天幕,疾馳而過。那是御劍飛行的仙門弟子!他們身姿挺拔飄逸,衣袂在高速飛行中獵獵作響,道袍上繡著的各色宗門徽記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如同移動的星辰。劍光或青碧如竹,或熾烈似火,或沉凝似水,在空中劃出一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軌。
每一道流光之下,都穩(wěn)穩(wěn)托著一位或幾位少年少女的身影。他們緊緊抓著前方仙師的衣袍邊緣,臉上洋溢著無法抑制的興奮、驕傲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陽光灑在他們年輕的面龐上,映照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那是屬于天之驕子、踏入仙途的榮光。
隋謙的目光死死追隨著那些流光異彩。他看到了其中一個少年,似乎是之前排在隊伍前列的一個,此刻正激動地指著下方的村落山川,興奮地向駕馭飛劍的仙師說著什么。那仙師面帶溫和笑意,姿態(tài)從容瀟灑,儼然已是俯視凡塵的姿態(tài)。
“嗖——!”
又是一道更為迅疾的金色劍光掠過,劍身仿佛由熔化的黃金鑄就,氣勢非凡。上面站著一個神情倨傲的少年,衣飾華貴,正是之前在測靈殿引起不小騷動、身具上品靈脈的天才人物之一。
流光很快遠去,只留下一片令人悵然若失的清鳴余音,以及空氣中殘留的淡淡靈氣波動。
隋謙的目光追隨著最后一點光芒消失在天際,直到眼睛被日光刺得發(fā)酸,才猛地垂下頭。
喧囂徹底遠去,只剩下風(fēng)吹過田野的沙沙聲和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巨大的反差如同一柄冰冷的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方才還在同一個地方,承受著最極致的羞辱與踐踏,轉(zhuǎn)眼間,同批的人卻已踏上云端,乘風(fēng)御劍,向著那令人仰望的仙門而去。他們的人生從此迥異,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云泥之別。
“憑什么……”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無法宣泄的痛苦和不甘。喉嚨里堵得發(fā)慌,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苦澀涌上眼眶。
“我真的……只能當(dāng)一個普通的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