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殿中,殿中陳設便盡收眼底。
房間倒是寬敞,卻空蕩得厲害。墻壁光禿禿的,連張像樣的字畫都沒有。家具是最普通的榆木,漆色暗淡,式樣老舊。
寒酸!簡陋!完全與水仙的居所比不了!
“這......這就是本常在的住處?”宋常在的聲音都在發抖,指著那光禿禿的墻壁,氣得臉色發青。
她的紅珊瑚擺件呢?!她的珍珠簾呢?!
領她來的小太監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回小主,易妃娘娘說,宮中用度皆有定例,東配殿是按常在位分規制布置的。”
“規制?”宋常在猛地拔高了聲音,
“那西配殿呢?水仙那個賤婢住的西配殿,為何那般豪華?”
小太監頭埋得更低了,聲音越來越低:“西配殿是皇上親自下旨,由內務府督造,馮公公親自盯著布置的......一應器物,皆是御賜,比照的是......是貴人之例......”
當著外人,宋常在沒辦法發作。
等關上殿門后,宋常在環視著簡陋的東配殿,惡狠狠道:
“她的榮華富貴,都是搶了我的!那個賤人......水仙,你給我等著!”
若那日皇上來長信宮,水仙沒有勾引皇上的話,她早就被易妃薦給皇上,那些珍寶都應是她的!
正殿內。
易妃透過半開的窗欞,將剛才宋常在站在東配殿門口,對著西配殿那副嫉恨交加的模樣盡收眼底。
她滿意側首,對侍立一旁的宮女低聲道:“去,請宋常在過來。”
片刻后,宋常在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走了進來,對著易妃委屈道:“娘娘!您看看那賤婢......她憑什么......”
“稍安勿躁。”
易妃關上殿門,與她商議:“本宮叫你來,正是為此事。那水仙,不過仗著些許美色,僥幸得了皇上幾日新鮮罷了。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她最大的弱點,便是她那卑賤的出身!”
“易府中,賤藉出身的下人,是沒有看書學習的權利的,水仙她大字不識一個。”
易妃帶著宋常在進入內室,壓低了聲音“所以,下次皇上若來長信宮看她,便是你的機會!”
“你只需尋個由頭過去,在她殿中,在皇上面前顯擺一下你的學問才情!詩詞也好,典故也罷,甚至品評幾句書畫古玩......屆時,一個滿腹詩書,一個胸無點墨,高下立判!”
宋常在聽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經看到了她從水仙那里爭得圣寵,而水仙那個賤婢重回卑賤的快意場面!
她激動地站起身,對著易妃深深一福:“多謝娘娘指點!妾身知道該怎么做了,定不負娘娘所望!”
......
數日后,昭衡帝終于從繁雜的政務中抽身。
他已近半月未曾踏入后宮,如今得空,心中只余水仙的倩影。
未至黃昏,大太監馮順祥便親自到了長信宮西配殿宣旨:“皇上有旨,晚膳時分駕臨長信宮,命水常在預備接駕!”
旨意清晰,只傳水仙一人。
水仙笑容淺淺,屈膝謝恩。
另一邊的東配殿里,宋常在聽到旨意內容,卻激動得險些跳起來!
她強壓著狂喜,立刻命宮女將那蒙著錦緞的屏風小心翼翼地抬了出來,反復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她對著銅鏡,再次整理妝容,確保每一根發絲都完美無瑕。
“水仙......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她高傲揚眉,無聲宣告。
晚膳時分,昭衡帝的御輦準時停在長信宮門口。
他徑直走向西配殿,甫一踏入殿門,暖意夾雜著香爐里燃著的蘇合香向他涌來。水仙穿著一身新制的月白織金宮裝,正欲行禮,卻被他一把扶住。
“不必多禮。”他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幾日不見,她氣色更好了些,連日被精心滋養的嬌美容顏,在燭火下愈發奪目。
他拉著她在桌邊坐下,正欲開口,殿外卻傳來一陣喧嘩聲。
馮順祥快步進來,躬身稟報:“啟稟皇上,宋常在求見,說是給水常在送晉升常在之禮。”
昭衡帝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今日只想與水仙獨處,不想被旁人打擾。
但賀禮二字,又讓他想起那日雪地里,水仙因宋常在而被責罰的場景......或許是來賠罪的?
他略一沉吟,想著畢竟是水仙同宮的姐妹,也不好太拂了面子。
“讓她進來吧。”昭衡帝平靜道。
水仙垂眸,毫不意外。
殿門輕啟,宋常在帶著兩名抬著蒙布屏風的宮女,裊娜地走了進來。
她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先是對著昭衡帝盈盈下拜:“妾身給皇上請安。”
隨即又轉向水仙,語氣親昵:“水仙妹妹,恭喜喬遷之喜。姐姐特備薄禮一份,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宋姐姐有心了,妹妹愧不敢當。”水仙起身還禮,聲音溫軟。
宋常在心中冷笑,面上卻笑容更盛:“妹妹說哪里話,一點心意罷了。”
她轉向昭衡帝,語氣驕傲:“皇上,此屏風乃妾身親手所繪,雖技藝粗陋,但一片心意,還請皇上與水妹妹一同品鑒。”
說著,她示意宮女上前,掀開了覆蓋屏風的錦緞。
下一刻,素絹屏風瞬間展露在宮燈之下!
幾竿瘦竹,竹葉疏朗有致,帶著一股孤高清冷的意境。乍一看去,確是一幅頗具風骨的墨竹圖。
然而,當昭衡帝的目光落在那看似自然的竹葉脈絡上時,深邃的眸底瞬間掠過一絲驚艷!
那哪里是葉脈?分明是由葉脈構成的四句詩!
不謝東君意,丹青獨立名。莫嫌孤葉淡,終久不凋零。
字跡巧妙地融入竹葉之中,飄逸灑脫,與畫境渾然一體!最難得的是這份匠心獨運、藏詩于畫的巧思!
“好!”昭衡帝忍不住開口贊嘆,“宋常在果然家學淵源,此畫意境高遠!”
宋常在心頭狂喜,皇上的贊許,如同天籟!
她強忍著激動,目光挑釁地轉向水仙,聲音刻意放柔:“水仙妹妹,你覺得此畫如何?”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水仙身上。
只見水仙目光專注地落在屏風之上,眸中似乎盛滿了對那墨竹的欣賞。她櫻唇輕啟,聲音清泠:
“宋姐姐的墨竹,筆力遒勁,風骨凜然,確是佳作。”
宋常在聞言,心中嘲諷。
果然,水仙這大字不識一個的草包,只能看到屏風上的墨竹,看不明白墨竹構成了詩句!
她輕勾了下唇,剛要出言嘲諷,就聽水仙繼續說道:
“這‘不謝東君意,丹青獨立名’一句,更是道盡了竹之清傲,不趨炎附勢,只憑一身風骨留世......”
宋常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她怎么可能認得出來?!易妃明明說她是大字不識的賤奴!
水仙仿佛沒看到宋常在那副見了鬼的表情,目光帶著幾分受之有愧的意味,輕輕落在了昭衡帝臉上:
“宋姐姐如此謬贊于妾身,倒讓妾身惶恐了。妾身卑賤之身,豈敢當這‘丹青獨立名’?更不敢妄言‘終久不凋零’。妾身所求,不過是在這深宮之中,能如竹葉下的蝴蝶般,于皇上蔭蔽之下,得一方清凈安穩,便心滿意足了。”
宋常在眼前一黑,氣得渾身發抖!
誰夸你了?!
我明明說的是我自己!這賤人不僅識字,竟還如此伶牙俐齒,顛倒黑白!
“你......”宋常在指著水仙,指尖顫抖,被氣得臉色通紅!
水仙淡淡回望著她。
看到屏風的一刻,水仙幾乎瞬間就猜出了今日之事是誰的主意。
只有易妃知道易府規矩是家生的奴婢不能認字,上一世在宮里時,她確實大字不識一個。
可后來的虧吃多了,水仙便知道了不識字沒才學的可怕。
她墮入青樓那三年,好不容易求得鴇母教她識字,教她看賬本,后來鴇母看她孺子可教,甚至還將她往才情的方向培養,讓她懂詩詞,會琴曲。
雖說水仙努力那么久,也最終被易貴妃虐殺。
但學過的東西總是有用的,這一世,她終于不再是那個目不識丁的水仙!
昭衡帝此刻心中涌現難以言說的喜悅。
他看著水仙,只覺那雙清澈的眸子在燭光下閃著聰慧的光芒。
她不僅識文斷字,更能品出詩中意境,更難得的是這份不驕不躁的心性!
一個出身低賤的宮女,竟有如此才華?
這簡直......簡直是意外之喜!
“好!說得好!”
昭衡帝朗聲道:“仙兒有此心性,何愁不能如青竹般長青不凋?”
宋常在看著帝妃二人相視而笑的模樣,只覺嫉妒萬分!
她處心積慮準備的殺招,竟成了水仙這賤人登天的墊腳石!
不行,她一定要將水仙比下去!
宋常在略有些失態,尖聲道:“皇上!水仙常在既然也通文墨,不如讓妾身與她切磋一二?也好讓皇上品評......”
“夠了!”昭衡帝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
“宋常在!”他低沉的聲音里帶著對宋常在的不耐。
“仙兒謙遜守禮,不慕虛名,如青竹般高潔自持,這才是真正難能可貴!你身為官宦之女,飽讀詩書,卻只知在此賣弄學問,爭強斗勝,咄咄逼人!半點氣度也無!實在令朕失望!”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宋常在臉上!
她臉色煞白如紙,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將她淹沒。
“滾出去!”昭衡帝不耐地揮袖,如同驅趕一只惱人的蠅蚋,“回你的東配殿好好反省!”
宋常在如遭雷擊,她踉蹌著,臉色煞白地離開了西配殿。
殿內終于重歸寧靜。
昭衡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水仙身上,冰寒盡褪:“仙兒,陪朕用膳。”
席間,他目光幾乎未曾離開她。
看她為他布菜的體貼,看她偶爾抬眸時眼中那份全然的依賴......昭衡帝心中那份悸動越來越強烈。
晚膳用罷,他并未立刻起駕回乾清宮,而是提議:“今夜月色甚好,陪朕去御花園走走?”
水仙溫順應下。
冬夜的御花園,寒梅初綻,暗香浮動。清冷的月光灑在湖面上,映著宮燈點點,別有一番清寂之美。
昭衡帝解下自己的墨狐大氅,仔細地披在水仙身上,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覆著薄雪的鵝卵石小徑上。
他低聲與她說著話,多是些閑散趣事,或是點評幾句園中景致。水仙大多安靜地聽著,偶爾應和幾句,引得昭衡帝低笑。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乾清宮的宮門前。
“冷么?”昭衡帝停下腳步,低頭看她。
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尖凍得有些發紅,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水仙微微搖頭,裹緊了大氅:“有皇上的恩賜,水仙不冷。”
昭衡帝抬起手,溫熱的手指輕輕撫過她冰涼的臉頰,聲音暗啞下來:“仙兒......”
他俯身,湊近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廓:“身子......可都養好了?”
水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她微微垂下頭,臉頰上浮起淺紅之色,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仿佛熟透的櫻桃,誘人采摘。
她沒有回答,但那垂首的嬌羞,宛若無聲的邀請。
昭衡帝眸色瞬間幽深如墨,滿心克制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不再猶豫,長臂一伸,猛地將眼前這具溫軟馨香的嬌軀打橫抱起,大步走入乾清宮的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