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在雪夜里顯得格外刺耳,瞬間驚醒了長信宮上下!
西配殿里,水仙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
她掀開溫暖的錦被坐起,動作干脆利落,眼神在黑暗中一片清明。
銀珠也已迅速起身,點(diǎn)亮了燭火,警惕地護(hù)在水仙身側(cè)。
外面已經(jīng)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宮人們驚慌的詢問聲,還有宋常在心腹宮女撕心裂肺的哭嚎。
水仙披上一件厚實(shí)的素色斗篷,對銀珠低聲道:“走,去看看?!?/p>
主仆二人剛走出西配殿,迎面便撞上同樣被驚動、披著華麗狐裘匆匆趕來的易妃。
易妃發(fā)髻微松,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愕,仿佛也是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
“怎么回事?東配殿那邊鬧什么?”易妃抿唇道。
“回娘娘,好像是......是宋常在出事了!”
一個小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跑來稟報,聲音都在發(fā)抖。
易妃眉頭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快!隨本宮去看看!”
她說著,便領(lǐng)著宮人,腳步匆匆地朝東配殿走去。
水仙則帶著銀珠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東配殿里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酸腐味道。
宋常在的貼身宮女面如金紙,抖若篩糠,貼服在墻角,極力遠(yuǎn)離著倒在床前的宋常在。
只見宋常在以一種極其痛苦的姿勢倒伏在地,地上是她生前嘔出的穢物,穢物浸透了單薄的寢衣,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她一只手僵硬地伸在前方,像是在絕望地抓取什么。
易妃用錦帕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厭惡的眼睛。
她迅速后退了一步,像是承受不住眼前慘烈的景象:“天啊......宋妹妹......怎么會突然就......”
她轉(zhuǎn)向身后的水仙,聲音里帶著催促,“這里污穢不堪,氣味實(shí)在難聞,我們還是先回正殿吧?出了這等大事,本宮已命人速速去稟報皇上了?!?/p>
水仙的目光掃過宋常在僵硬的尸體,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不忍。
她微微頷首,聲音微顫:“但憑娘娘安排。”
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她的目光極其隱晦地掃過身側(cè)的銀珠。
銀珠立刻會意,不著痕跡地落后了半步。
她的目光銳利,牢牢鎖住殿內(nèi)每一個宮人,注意著他們的動作。
她的存在感極低,如同一道影子融進(jìn)門后陰影,不做聲地觀察著往來眾人。
長信宮正殿,燒得正旺的暖爐,驅(qū)散了從外面帶進(jìn)來的寒氣,卻驅(qū)不散殿內(nèi)彌漫的沉重。
易妃坐在主位,捧著宮女新奉上的熱茶。
她不時用帕子按一按眼角,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水仙則安靜地坐在下首,垂眸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斗篷光滑的緞面,仿佛在沉思著什么。
等待的時間并不算漫長,昭衡帝幾攜著風(fēng)雪,在太監(jiān)的通傳聲中大步踏入殿門。
有幾個身穿官服的仵作和太醫(yī),均束手垂首地跟在他的身后,疾步而來。
昭衡帝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到了水仙身上。
看到她安然坐在那里,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眼神沉靜,并無明顯的驚懼之色,他緊鎖的眉頭才稍稍舒展。
昭衡帝輕啟薄唇,似乎想說什么。
“皇上!”易妃卻搶先一步,如同受驚的鳥兒撲進(jìn)昭衡帝懷里,聲音帶著哭腔,“皇上......您可算來了!臣妾方才在東配殿,看到宋妹妹那......那樣子......臣妾的心好痛......”
昭衡帝被她這一撲,不得不伸手扶住她。
看著懷中易妃梨花帶雨的模樣,又念及她入宮侍奉三年有余,他將聲音放緩了些,帶著安撫:“愛妃受驚了?!?/p>
隨即對身后太醫(yī)吩咐,“給易妃和水仙常在都看看?!?/p>
“臣妾謝皇上關(guān)懷......”易妃倚在昭衡帝臂彎,抽泣著。
太醫(yī)上前,給易妃和水仙都各自診脈后,確認(rèn)兩人都只是稍微受驚,沒有其他大礙。
就在這時,前去東配殿查驗(yàn)的仵作快步走了進(jìn)來,神色凝重地跪下行禮。
“啟稟皇上,”為首的仵作聲音沉穩(wěn),“經(jīng)初步查驗(yàn),宋常在......乃中毒身亡?!?/p>
殿內(nèi)氣氛瞬間降至冰點(diǎn)。
仵作繼續(xù)道:“臣等在宋常在殿內(nèi)殘余的湯藥碗底,驗(yàn)出了分量不輕的安神成分。而晚膳的殘羹中......則發(fā)現(xiàn)了大量產(chǎn)自南疆的赤焰果籽仁粉末。”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謹(jǐn)慎,“此赤焰果籽仁,性極燥熱猛烈,尋常人少量服用尚可溫血驅(qū)寒,但若與安神草藥同服......則如同烈火烹油,劇毒無比!兩相沖克,足以令人血脈逆沖!宋常在應(yīng)是死于這藥食相克之毒!”
“赤焰果?”昭衡帝眉頭緊鎖,聲音冰冷,“此物朕有所耳聞,非我中原所產(chǎn),御膳房怎會有此物?”
太醫(yī)連忙躬身回稟:“回皇上,赤焰果籽仁雖罕見,但因其驅(qū)寒效果極佳,宮中偶有貴主冬日用作進(jìn)補(bǔ)的珍稀食材。只是......用量向來極其謹(jǐn)慎微少,怎想宋常在與安神湯同食,才引得藥食相克......”
“藥食相克?”一直沉默的水仙忽然開口,聲音清越。
她抬起眼,看向那太醫(yī),終于開口:“依您所言,這安神湯與赤焰果相克......”
水仙疑惑道:“那后宮妃嬪,日常難免有個頭疼腦熱需用安神之藥,冬日進(jìn)補(bǔ)也可能用到溫燥之物。這么多年來,也未曾聽聞有此等慘劇發(fā)生,是否......這相克之毒,還需達(dá)到一定的劑量才會致命?”
太醫(yī)被問得一怔,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道:“水仙常在所言甚是。尋常微量誤食,最多引發(fā)腹痛嘔瀉,斷不至立即斃命。宋常在此番......恐怕與她近日憂思過重、體質(zhì)大虛有關(guān)。心緒郁結(jié),氣血兩虧,臟腑本已脆弱不堪,驟然遭遇如此猛烈劇毒沖擊,才......回天乏術(shù)??!”
水仙還想再追問,突然間,易妃卻猛地痛哭起來。
“嗚......皇上!”易妃跌跪在地,淚如雨下:
“是臣妾......是臣妾的錯??!臣妾看宋妹妹這些日子寢食難安,形容憔悴,心疼不已......便特意通知御膳房給長信宮送些大補(bǔ)之物,沒想到御膳房會用那什么赤焰果籽,更沒想到宋妹妹會服用安神湯藥......”
昭衡帝看著跪在腳邊哭成淚人的易妃,再想到宋家剛剛獲罪,宋常在憂懼交加也是實(shí)情,太醫(yī)所言體虛憂思似乎也說得通。
他嘆了口氣,彎腰將易妃扶起:“好了,愛妃。朕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并非存心。此事......實(shí)屬意外,你也不必過于自責(zé)了?!?/p>
意外?
水仙心底冷笑一聲。
前世宋常在急病暴斃的時間點(diǎn),與宋家倒臺幾乎重合。
這一世,不過是換了個更加合理的由頭......藥食相克,體虛憂思。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巧合,指向宋常在自身的不幸。
易妃摘得干干凈凈,還落了個關(guān)心姐妹的美名。
易妃身邊,必然潛伏著一個深諳藥理的高手!
此人既能精準(zhǔn)掌握相克之物,又能不動聲色地操控劑量和時機(jī),將一場謀殺偽裝得天衣無縫!
不必再待下去了......
水仙起身,對著昭衡帝和易妃盈盈一禮,聲音帶著些許疲憊:“皇上,娘娘,妾身有些不適,想先行告退了?!?/p>
昭衡帝的目光立刻又回到她身上。
見她臉色確實(shí)比方才更差了些,小巧的下巴尖尖的,在素色斗篷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脆弱,只當(dāng)她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驚嚇到了。
心頭對水仙的憐惜再次涌起,他頷首道:“去吧,好生歇著?!?/p>
“謝皇上?!彼纱鬼铰陌察o地退出了長信宮正殿。
回到西配殿里,銀珠早已等待在那。
水仙將銀珠帶到內(nèi)室敘話。
銀珠先是低聲稟告,說是剛才東配殿那邊人來人往,并未有誰銷毀證據(jù)。
早已清楚宋常在死因的水仙輕輕頷首。
不用派人銷毀證據(jù)。
藥食相克這個理由天衣無縫,好似宋常在自身倒霉,才命喪黃泉。
上一世,在宮中時尚且單純的她并未注意易妃身旁伺候的人。
如此看來,易妃身邊多半是有著一位通曉藥理之人,才能令易妃在宋常在之死中全身而退。
水仙闔眸沉思,指尖在一旁案幾上輕敲。
在這詭譎的深宮中,身旁必然要有一位類似的能人,否則哪天暴斃都不知道緣由。
她緩緩抬眸,看向一旁銀珠。
“你在宮中,可曾留意過一個叫小川子的小太監(jiān)?年紀(jì)不大,約莫十六七歲,尤其……對藥草香料之類的東西,似乎懂得不少?!?/p>
看到銀珠點(diǎn)頭,水仙才緩緩道:
“請你幫我引薦一下。”
低聲吩咐完,她就讓銀珠退下了。
水仙坐在妝臺前,用帕子沾了珍珠粉,輕輕按在唇瓣上。
銅鏡里,她的臉色顯得愈發(fā)蒼白脆弱。
沒過多久,果然如同她所預(yù)料的那樣,昭衡帝敲響了她西配殿的門。
男人聲音低沉,透著些許擔(dān)憂之意。
“仙兒......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