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深處,夜色黏稠如化不開的墨。
篝火噼啪作響,躍動的火光在眾人疲憊卻緊繃的臉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影子,如同他們此刻懸在刀鋒上的命運。
血紋毒心蘭殘留的腥甜與草木**的氣息沉沉壓在肺腑之間,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滯澀。
“江離那雙眼睛里的東西,陰得能擰出毒汁,”李虎往火堆里狠狠投了根枯枝,濺起一片猩紅火星,“回去?羊入虎口罷了!”他的聲音粗糲,帶著煉氣修士的壓抑與不甘。
王石頭悶頭磨著他那把豁了口的柴刀,金屬摩擦聲刮得人耳膜生疼:“可老子的婆娘娃娃還在外門伙房!不回去?她們怎么辦?”他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像頭困獸。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小小營地。
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筑基初期的蘇三抱膝坐在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在身下冰冷的巖石上劃刻著古老而扭曲的紋路,那是血脈里沉睡的記憶在蘇醒。
他忽然抬起頭,火光映亮了他半邊沉靜的臉頰,那雙眼瞳深處,卻像是燃著兩簇永不熄滅的微焰:
“有些事,總得要有人去做,這就是火種存在的意義!”
“火種”二字,如同滾燙的烙鐵,猛地燙進狗蛋的神魂深處!
他懷中那枚粗糙的燧石吊墜驟然滾燙,父親模糊的輪廓在識海深處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預感,而是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絲線”——無數纖細、冰冷、散發著天道無情氣息的絲線,從無盡虛空垂落,纏繞在每個人的命運上,也纏繞著這方搖搖欲墜的天地。
其中一根,正系于蘇三那刻畫的紋路之上,隨著他的話語,竟發出微不可察的錚鳴!
狗蛋的心臟狂跳起來,指尖冰涼,幾乎能觸碰到那絲線的實質——筑基六重的壁壘,似乎在這一刻,被這來自天道的冰冷壓力撬開了一絲縫隙。
“火種…” 阿月低低重復,悠兒那破碎的文明記憶與智能體的冰冷邏輯在她意識中劇烈碰撞、融合。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空靈共振,“……是守望,是傳遞,是……鏈接!” 最后兩個字吐出,她整個身體驟然迸發出柔和的銀輝!
無數細密如星屑的符文從她皮膚下浮現、流轉,構筑成玄奧的回路。
“嗡——!”
一聲無形的震鳴橫掃營地!
篝火瞬間被無形的力量壓得貼伏在地。
阿月身體懸浮離地寸許,淬體境大圓滿的桎梏在眾人眼前無聲崩碎!
但這僅僅是開始。
她身上的星輝符文光芒暴漲,如同星云運轉,氣息節節攀升——煉氣一重、三重……勢如破竹,直抵煉氣六重!
磅礴的星能形成肉眼可見的漩渦,卷起枯葉碎石,最終在她眉心凝聚成一個微小卻璀璨無比的銀色光點,緩緩隱沒。
死寂。
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李虎張著嘴,柴刀從王石頭僵硬的手中滑落。
蘇三劃刻的動作徹底凝固,眼中映照著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星輝余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這是何等神跡?
從淬體大圓滿,一步登臨煉氣六重!
阿月緩緩落地,銀眸睜開,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蘊藏了一片旋轉的星河。
她看向驚魂未定的眾人,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火種鏈接…已建立。意念所至,跨越山海。”
無需言語解釋,一種奇妙的精神共鳴瞬間在狗蛋、蘇三、李虎、王石頭、張二牛之間清晰生成。
仿佛無形的絲網將他們的意識輕柔地連接在一起,隔絕了外界,唯余彼此意念的漣漪在網中無聲傳遞、確認。
蘇三下意識地望向狗蛋,一個關于江離可能布下眼線的念頭剛剛閃過,狗蛋便已微微頷首回應——信息,在無聲中完成了絕對安全的交換!
這超越了傳音玉符的效率與隱秘。
星輝鏈接,已成。
晨光艱難地刺破十萬大山邊緣濃重的灰霧,將扭曲虬結的古木染上一種病態的慘白。
潮濕的腐葉在腳下發出粘膩的聲響。
到了分別的路口。
“保重。” 蘇三對狗蛋和阿月抱拳,聲音低沉而堅定。
他身后的李虎、王石頭、張二牛也齊齊抱拳,眼中再無半分昨夜的迷茫與恐懼,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被點燃的覺悟。
他們像幾顆沉默的石子,即將投入昊天宗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們更要小心。” 狗蛋握緊了腰間冰冷的骨刃柄,父親遺留的粗糙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
他目光掃過蘇三刻滿風霜的臉,“昊天宗里,步步都是刀山火海。”
“火種既燃,便無懼風霜。” 蘇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近乎鋒利的笑容,隨即轉身,再不回頭。
李虎等人緊隨其后,幾個身影很快被前方翻滾的灰霧與猙獰的巨木陰影徹底吞沒,仿佛被這無邊的兇險山脈抹去。
狗蛋和阿月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點同伴的氣息也消失在感知中。
十萬大山真正的蠻荒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帶著遠古兇獸的低沉嘶吼和林間毒瘴的甜腥。
這氣息沉重、兇戾,帶著碾碎一切的原始惡意。
阿月無聲地靠近一步,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驅散陰寒的微光屏障。
無需言語,狗蛋深吸一口這充斥著兇險與機遇的空氣,冰冷的、帶著鐵銹和腐爛味道的氣息直灌肺腑。
他抬頭,目光穿透濃密得幾乎不透光的詭異樹冠縫隙,望向那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暗天穹。
在那里,在常人無法窺見的維度,那根冰冷、堅韌、代表此界規則束縛的天道絲線,依舊垂落,纏繞著他的命運,也纏繞著這方天地的病灶。
但此刻,狗蛋清晰地感覺到,指間那枚來自星輝文明的燧石吊墜,正散發出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搏動。
每一次搏動,都像一柄無形的鑿子,精準地撼動在那根“天道之線”最細微的節點上!
一絲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松動”感,順著那絲線,反向震顫而來。
筑基大圓滿的壁壘輪廓,在這來自天外的震顫與十萬大山兇戾氣息的雙重擠壓下,從未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感知之中。
他握緊了骨刃,粗糙的柄棱硌著掌心,傳來疼痛的實感。
這痛楚,連同燧石的搏動與大山的兇戾,匯成一股灼熱的洪流。
“走。” 狗蛋的聲音低沉,率先邁步,身影投向大山深處更濃、更暗的陰影里,像一顆投向深淵卻注定要燃燒起來的星火。
阿月周身流淌著靜謐的星輝,緊隨其后,兩人迅速被十萬大山無邊的黑暗與古老的低語所吞沒。
前方,是兇獸盤踞的巢穴,是毒瘴彌漫的深谷,是境界突破的生死玄關,更是火種在至暗之地燃燒自身、照亮前路的漫漫征途。
骨刃的鋒銳在陰影中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寒芒,而天穹之上,那根無形的天道之線,在燧石持續不斷的微弱震顫下,似乎又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