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楹一邊把大汗淋漓的梁聿胳膊撈起來掛在自己脖子上,一邊在手機上點了幾下,叫了個車過來。
她扶著梁聿下樓,他渾身熱得濕透了,腦袋無力地耷在她肩膀上喘氣,呼吸燙得嚇人。
梁初楹給梁慶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沒想到這人不靠譜成這樣,不是說了會給梁聿打120的嗎?
他早說他不打啊,那她早就回家了,總不至于狠到看著梁聿在家等死吧?
她看了一眼梁聿連拉鏈都沒拉好的羽絨服,身上的汗被風一吹興許會燒得更厲害,于是她騰出一只手去扯梁聿的拉鏈。
明明是六百多的羽絨服,結果拉鏈一扯就壞,汗濕的棉質睡衣貼著他的身體曲線,梁初楹只能替他抓著,差點氣得跳腳。
網約車終于打著雙閃停在樓下,梁初楹慢吞吞拽著梁聿,把他扔進車里,司機“喔”了一聲:“咋等這么嚴重才去醫院嘞?”
梁初楹心煩意亂地抓著頭發:“白天沒人在家。”
梁聿半臥在她大腿上,梁初楹猶豫地拂開他濕掉的頭發,街道兩邊黃色的路燈飛速從車窗外晃進來,他臉上的光影不斷變換,從眼皮,再到鼻尖,最后是嘴唇。梁初楹看見他翕張的嘴唇,聽見他好像在講話。
“你要說什么?省點兒力氣行嗎?”她雖這么抱怨著,但還是側低著頭把耳朵靠過去,細細辨別他的聲音。
“我記得……小時候,姐姐也是這樣。”梁聿雙手攀附上她的腰,梁初楹腰線兩側的衣服被他緊緊抓握在手里,滾燙的額頭貼上她的小腹,“說著恨我、不想管我,但是我真要死的時候,你還是會第一時間惦記我。”
梁初楹低眼看著他,不說話,只是靜靜感受著這個人身體傳來的滾燙的體溫,在這個涼透的秋夜,像一支剛點燃的煙頭灼燒著她的腹部。
可是并不痛,又脆弱又溫暖。她走了一下神。
“這是你難得不誠實的時刻。”梁聿的聲音越來越弱。
“少揣摩我。”梁初楹偏過頭嘀咕,“你閉嘴吧,看來你病得一點兒也不嚴重,腦子還這么清醒。”
直到她拽著他下車,梁聿都保持著安靜。
他高燒到41度,護士給他做了緊急降溫處理,梁慶的電話這個時候才打回來,梁初楹站在醫院走廊里跟他通話:“你怎么沒給梁聿叫救護車?我回去的時候他都不行了。”
“剛有個重要會議,不好接打電話。”梁慶嗓音顯得有些虛浮,梁初楹突然失聲,感覺從脊骨到手指都突兀地被涼意包裹。
“爸你這是什么語氣?”她不解,覺得梁慶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分不清輕重的人,“你為了開會就不管梁聿了?”
“梁聿現在沒事吧?”梁慶關心著。
梁初楹靜了靜,緩慢回:“我帶他來醫院了,醫生在處理。”
“那就好,因為爸爸的疏忽折騰你了,給丫丫道歉,以后給你買禮物,好嗎?”
梁初楹張張嘴,又閉上,最后連自己也沒理清想要說的是什么,見她久久沉默,梁慶安慰了幾句:“爸年紀上來了,忘性大,以后一定注意,好嗎?”
“爸沒必要跟我道歉,這事兒委屈的是梁聿。”她敷衍地應過一聲,掛斷了電話,轉頭向輸液區走去。
護士已經給他做了降溫處理,那一排空掉的凳子上只有梁聿一個人,他手背上的皮都還沒好全,就又被扎了個洞,連著的吊瓶已經掉了半瓶水,今天一共要打四瓶,還有得等。
她走過去看了一眼,梁聿還是呼吸不暢,身子歪斜成一個奇怪的角度靠著,薄薄的皮膚全燒紅了。
“你能行嗎?我要在這里等著你?”梁初楹不太耐煩地問他。
梁聿還留有一些意識,沒掛針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牽住她,但是牽得又不規整,五根手指頭扣進她指縫里,灼熱的溫度像動物的舌頭一樣舔上她的手心,有種超乎身份關系的曖昧感。
梁初楹抿緊唇,下意識要把他丟開,梁聿卻捉著不放。
“我一個人不行,姐姐再待一會兒吧。”他輕聲,黑沉沉的眼底閃著異樣的光。
梁初楹心重重跳了一下,感知到某種危險,用力把他甩開,又后悔了:“我就不該問的……誰要跟你待一塊兒啊,打完針休息好了自己坐車回!”
她匆匆忙忙離開,掌心是濕的,梁初楹在褲子上蹭干凈,梁聿斜靠在冰涼的凳子上,頭抵著靠背,仰著下頜垂眼睨視她的背影,粘膩的目光一直跟到她的身影消失。
梁初楹交完錢就自己回去了,房間里被蹂/躪得一團亂,她把床單和被子全部扯下來塞進簍子里,再氣沖沖地把簍子拖進梁聿的房間里扔給他去解決。
梁聿的房間大概只有她一半大,布局她也不熟悉,黑燈瞎火的連燈的開關都找了半天,然后摸進浴室,發現里面冷颼颼的,地面還有沒干透的積水,鏡子上也濺了水珠。
她看了一眼,旁邊熱水器的一根管子居然是斷的,一開始梁初楹懷疑梁聿房間也有老鼠,后來她扯著那管子斷口瞧了一眼,感覺也不太像被啃斷的。
樓下大門被轉開,梁慶才回到家里,看見二樓梁聿房間是亮的,喊了一聲:“這么快就打完針了?”
梁初楹扔下管子跑出去:“他還在醫院,我先回來了。”
她皺著眉:“梁聿房間熱水器的管子怎么斷了,他也不吭聲,這幾天洗冷水澡才凍發燒的吧。”
梁慶嗓音聽起來也疲憊,應該是在外沒少忙活,答得也敷衍:“有空我找個師傅來修吧。”
對現在的梁初楹來說,她爸說這話完全沒有說服力,估計一覺醒來就忘干凈了,梁慶心里除了他的工作,其它的恐怕什么也沒裝。
當天晚上梁聿是自己回來的,穿的還是梁初楹之前買給他的那件羽絨服,說實話梁初楹當時只是口嗨一下,也沒指望他真的去垃圾堆里撿,結果沒想到這件衣服還真的回來了。
她當時正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梁聿回來的時候臉上多了個口罩,應該是護士給的,他緘默地換了鞋,先去吧臺那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梁初楹聽著他的動靜,手里捏著的一瓣橘子半天都沒進嘴里。
猶豫了幾秒,她還是開口:“熱水器壞了怎么不說?我跟爸說了,他會找人給你修。”
“好。”梁聿聲音聽起來是啞的,把半杯熱水都喝了下去。
梁初楹低頭,緩慢地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橘子塞進嘴巴里。
“那衣服——”
“姐姐今天在外面玩兒得開心嗎?”
梁聿更快地說完一句話,語氣聽起來很平靜,沒有太大的起伏,但是聽進梁初楹的耳朵里,那股令人不適的感覺就又襲上頭皮。
梁聿對他病得發瘋的事倒是絕口不提,反而對她在外面做了什么這么感興趣。
梁初楹嚼著水果:“呵呵,是啊,非常開心,我去吃了烤肉,又把商場逛了個遍,要不是因為給你買衣服沒錢了,今天我就不至于空手回來了。”
“是嗎?”梁聿低垂眼睫將玻璃杯放下,他彎眼笑,表情卻泛著涼意,“看來我們真是一家人呢,我不高興的時候,姐姐就會高興了,這也算一種守恒嗎?”
她下意識覺得令他不高興的事情指的是發燒,但那事已經證明不是落水的后遺癥,而是梁聿自己洗冷水澡還不開暖氣的后果了,跟梁初楹沒有半毛錢關系,她不需要覺得愧疚。
“你高不高興跟我有什么關系,少怪我。”梁初楹吃完了一整個橘子,拿了張紙巾擦手,然后站起來面朝吧臺的梁聿,義正言辭地指使:“我的床單和被子你要負責洗好還給我。”
她眉頭下墜,很嫌棄:“上面都是你吐出來的水。”
梁聿稍微瞇了些眼望著她,手指把桌臺上的杯子轉了幾圈,嘴角向上翹了一下,梁初楹也僵著沒動,意識到兩個人一起不約而同想到床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拉扯。
梁初楹臉一黑,覺得不能在他身邊久留,連電視都沒關就跑上樓了。
她關了門,緊接著聽見一連串慢條斯理的腳步聲,終點是她的房門前。
家里就這么幾個人,梁初楹完全能夠通過腳步的頻率判斷外面是她爸還是梁聿,簡直想都不用想。
房間門被叩響,她從床上直直坐起來,不耐煩地喊:“有話就在外面說!”
門外的人沉吟一會兒,稍許,梁初楹的手機亮了起來,梁聿的消息彈進來:
【^-^】:“姐姐原來是誤會我扔掉了衣服。”
【^-^】:“因為送了我新的,所以整理衣柜的時候把別的衣服扔掉了,姐姐不要怪我啦。”
【Monet】:“知道了。”
手機屏幕的光朦朦地覆在她的臉上,梁初楹盯著看了一會兒。
一個半小時以后。
【Monet】:“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說過的,是你不信。”
【Monet】:“哦……”
【Monet】:“那還不是因為,你在我這兒沒什么信用。”
【^-^】:“我會再努力一點的。”
【M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