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公公,”季纓淡聲道,“我嫉妒他。”
他是誰,似乎已不需要明說。
來福搖頭嘆氣:“咱家懂,咱家都懂。”
“只是季統(tǒng)領(lǐng)還是得好好養(yǎng)傷,您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這些日子便莫入宮了,陛下不會真的與你置氣的。”
“嗯,”季纓頷首,目送來福急匆匆地跟上前去。
養(yǎng)心殿里的龍涎香尚未燃盡,只是他站了許久也沾不上半分。
抬步正欲離開,一個小太監(jiān)走上前,壓低聲音:“季統(tǒng)領(lǐng),這巴掌印待在臉上不方便當(dāng)差,奴才這里還有些藥,都是陛下賞的,您用用吧。”
季纓眼珠微動,看著他,沒說話。
“同樣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卻如此偏心那位沈大人,奴才瞧著,都替統(tǒng)領(lǐng)不平。”
“偏心又怎樣,”季纓淡淡道,“不平又怎樣。”
小太監(jiān)了然一笑:“不平的人多了,那位沈大人還能在陛下面前討到好么?”
“你家主子費心讓你混到御前,就是為了讓你說這個?”季纓道。
“若是季統(tǒng)領(lǐng)甘心這樣下去,奴才自然是白說,”小太監(jiān)放低聲音,“若是季統(tǒng)領(lǐng)不甘心……”
他的話沒有說完,季纓耐心見底,打斷他道:
“今日的事,我會如實稟報給陛下。”
“御前容不得手腳不干凈的東西。”
小太監(jiān)僵住,也是從未見過這般死心眼的男人,咬牙冷聲道:
“季統(tǒng)領(lǐng),奴才今日所言可都是為您好,即便你告訴陛下,陛下也會對你生疑。”
季纓轉(zhuǎn)身離開:“無所謂。”
……
剛過除夕,文武百官皆在休沐,唯有驍翎司與詔獄仍舊熱鬧。
驍翎司大堂前,懶懶散散坐了幾個驍翎衛(wèi)。
此時正是午膳時刻,幾人圍在一塊,吃飯的功夫也不耽誤嘮嗑。
“聽說陛下賞了頭兒一朵千年雪蓮,按理來說頭兒的傷應(yīng)該好了才是,怎么還一副虛弱的狗樣子?”
“千年雪蓮?你是說那朵他在驍翎司里顯擺了一圈然后種在土里的花?我還尋思是陛下賞的花,原來是雪蓮,他放著不吃是暴殄天物么?”
“誰知道他呢,可能是瞧不上,畢竟頭兒自己說的,真男人不用金瘡藥,用金瘡藥的都是廢物。哈哈,也不知金瘡藥又哪里惹到他了。”
“這宮里的餃子就是好吃,比驍翎司的伙食好多了……”
“宮里的餃子?”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幾個驍翎衛(wèi)同時轉(zhuǎn)頭,只見那位驍翎衛(wèi)指揮使雖唇色蒼白,但不妨礙與生俱來的兇相,目光所到之處,就連餃子的香氣都被蓋住了。
沈招漆黑的眼珠精準(zhǔn)鎖定住幾人擺在臺階上的食盒。
“哪來的?”
驍翎衛(wèi):“當(dāng)然是陛下賞的,頭兒,你不會沒有吧?”
“千年雪蓮都是隨隨便便給我,你覺得我稀罕一疊餃子?”沈招抱臂嗤笑。
“哦……”幾個驍翎衛(wèi)紛紛點頭,“那我們繼續(xù)吃了?”
“吃什么吃?”沈招抽走那疊尚且冒著熱氣的餃子,“今日的差事辦完了?”
“……”幾個驍翎衛(wèi)幽怨地看著他手里的餃子,不說話了。
沈招面無表情:“不就幾個餃子,你們要造反?”
驍翎衛(wèi)嘀嘀咕咕:
“這不是普通的餃子。”
“聽聞御膳房包了一千個餃子賞人,里頭還有十個是陛下親自包的!若是吃到了,今年都會受龍氣庇佑,升官發(fā)財都是手到擒來。”
“頭兒你別鬧了,想吃自己去詔獄拿,說不定陛下還沒走呢。”
“嗯?”沈招不動聲色蹲下身,“陛下去詔獄做什么?”
“頭兒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驍翎衛(wèi)奇怪道,“陸大人沒告訴你么?陛下早早傳了指令來,說是今日要親自審問北蠻太子,還特意賞了餃子,這會子怕是都快審?fù)炅恕!?/p>
“我想起來了,頭兒你那會正好在給雪蓮澆花呢,陸大人說沒必要打攪你,就替你接駕了,我們以為你都知道呢。”
“陸長荊,”沈招舔了舔犬齒,牙根碾碎后吐出幾個字眼,“好得很。”
他在幾個驍翎衛(wèi)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幾口吞完剩下的餃子,大步走出驍翎司,翻身上馬走了。
……
詔獄。
昔日濕冷陰森的地牢因天子駕臨多了些光亮,不像蕭拂玉上次來時,有人故意弄得漆黑一片來嚇唬他。
審訊室里,蕭拂玉坐在唯一一張鋪就軟墊的太師椅上。
“陛下,喝茶。”陸長荊立在他身側(cè),殷勤地端茶倒水。
蕭拂玉懶懶倚在椅背上,接過茶盞,指尖捏著盞蓋,漫不經(jīng)心刮去茶面上的浮沫。
“還不肯說實話么?”
他這話是對這間審訊室里唯一被鐵鏈鎖住的囚犯說的。
“擾亂了朕的除夕宴,便是讓整個北蠻陪葬,朕的好心情都回不來,”蕭拂玉含笑道,“朕不高興,你們誰也別想高興。”
臨時奉命前來的文淵閣學(xué)士將他的話一字不落翻譯成北蠻話。
角落里的男人終于抬起頭,看向蕭拂玉。
這位大梁天子的面容實在過于扎眼,哪怕坐在這暗沉的牢房里,也照樣有一堆驍翎衛(wèi)眼巴巴湊上來,甚至隔壁牢房里的囚犯都看直了眼——
一個個縮在粘稠的黑暗里,用各種晦暗的目光,從陛下烏亮光滑的頭發(fā)絲窺伺到那被茶盞燙得微微發(fā)紅的指尖。
而這位陛下顯然習(xí)慣了被人仰望注視,所以對這樣混在人群里的骯臟目光無知無覺。
這些與北蠻打探的消息都截然相反。
消息里的大梁皇帝不過是個昏庸懦弱,被一個男人迷昏頭的傀儡,群臣百官都無人在意,就連身邊的宦官都瞧不起,無人會為他付出性命。
故而他在除夕宴上那一劍不曾做任何準(zhǔn)備。
只要大梁皇帝一死,大梁必定內(nèi)亂,就算殺了他泄憤,北蠻也會反撲大梁,替他報仇。
卻不曾想到……一切都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
北蠻太子想不通消息為何會有這樣大的差錯。
難道是北蠻探子里也有人被這位大梁陛下迷惑,背叛了北蠻?
北蠻太子低聲說了一句話。
“陛下,他說他不知道潛入大梁的北蠻探子是誰,就算陛下殺了他,他也不知道。”
蕭拂玉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
這次北蠻敢讓人易容成與寧徊之相似的臉來接近他惡心他,必定是受人指點。
不找出來殺了泄憤,他心里的氣便不平。
偏偏這北蠻太子是個硬骨頭。
“陛下這樣審問,當(dāng)然什么也問不出來。”
蕭拂玉循聲轉(zhuǎn)頭,只見沈招抬步走進(jìn)來,一把擠開陸長荊,俯身湊近他耳邊:
“陛下,您想撬開他的嘴,找陸長荊不如找臣啊,”沈招鼻息炙熱,噴灑在他頸側(cè),“臣最喜歡這種嘴硬的玩意了,審起來才得趣。”
“臣的副使還是嫩了點,怕是幫不上陛下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