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shí),金鑾殿內(nèi)。
離定好的宴席時(shí)辰已過去一炷香,最高處的龍椅之上仍舊空無人影。
席間百官早已議論紛紛。
“陛下為何還不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耽擱了?”
“怎會(huì)如此?我方才姍姍來遲時(shí),分明在宮道上瞧見御用轎輦被抬去養(yǎng)心殿接陛下了,這會(huì)子便是徒步也該到了。”
離龍椅最近的前三排席位里,坐滿了忙著寒暄的王公貴族與帝王親信。
唯有沈招,頂著一張人嫌狗憎的兇惡臉坐在中間誰也不理。
宮人們尚未端上菜肴,他桌案上的酒壺便被喝空了兩個(gè),果盤疊了四五個(gè)。
“沈大人,需要奴才再添一壺酒么?”侍候在側(cè)的宮人試探詢問。
沈招抬眸,陰惻惻道:“你們陛下是打算等我餓死了,再來給我收尸么?”
宮人低頭,本就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詢問,這下更是聲若蚊蠅:“那酒還要上么?”
這位沈指揮使未免太能吃了!
活像是他們村里頭娶不到媳婦的窮鬼,平日里連塊肉都買不起,就等著逢年過節(jié)跑去旁人的酒宴上狠狠飽餐一頓。
“怎么,陛下是連一壺酒都賞不起了?”窮鬼輕哂,睨他一眼,“滿上。”
“是,”宮人嘴角微抽,立馬給他添酒。
沈招仰頭飲下一杯酒,目光漫不經(jīng)心掃過大殿每一處。
季纓在,陸長(zhǎng)荊在,謝無居也在,文武百官里模樣不錯(cuò)年紀(jì)也輕的男人沒有一個(gè)缺席的。
小皇帝不來這里勾搭他,還能去哪?
不對(duì)。
沈招捏著酒杯的指尖忽而一頓。
他不知想到什么,丟了酒杯站起身。
武將席里,謝無居一眼瞥見獨(dú)自離開的沈指揮使,便也要跟著起身,被身旁的謝老將軍呵斥住:“宴會(huì)將要開席,你跑哪去?”
“我出去透氣,”謝無居梗著脖子,目光游離。
“陛下都還未來,酒也未喝,你透哪門子氣?”謝老將軍厲聲道,“給老子老實(shí)待著!還嫌自己闖的禍不夠大?”
謝無居不甘心地坐回去。
……
長(zhǎng)廊下。
寧徊之朝蕭拂玉走近幾步,垂眸望他,眸中情緒晦暗不明。
“這些時(shí)日在府中禁足思過,我一直不明白,為何陛下會(huì)性情大變,為何從前滿心滿眼都是我的陛下會(huì)突然對(duì)我如此狠絕,但今日我忽而想通了。”
蕭拂玉搭在扶欄上的手不動(dòng)聲色攥緊,抬眸看向他。
難道寧徊之猜到了?
“陛下定是太久不曾見到初見時(shí)的我,迷失了心意,我不會(huì)怪陛下,所以今日特意穿了這件衣裳,”寧徊之眸光溫和下來,不似往日冷峻傲慢的姿態(tài),“陛下,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么?”
“這一次,讓我來愛陛下。”
蕭拂玉:“………………”
他抓住扶欄的手松了松。
“寧徊之,從前朕只覺得你愚蠢自傲,”蕭拂玉揉了揉脹痛的眉心,輕嗤道,“今日才知,你不僅愚蠢,惡心人的手段更是無人可及。”
寧徊之面容一僵,不可置信望著他,“你說……我惡心?”
“先前難道不是你故意踩著我的臉,欲擒故縱用這種把戲勾引我?”
蕭拂玉:“……”
“你非要這么想,朕也無法。”
“蕭拂玉,算你狠,”寧徊之像是遭受到莫大的羞辱,雙目赤紅,自顧自道,“今日是我自取其辱,我再也不會(huì)原諒你,再也不會(huì)與你重新開始!當(dāng)初在冷宮,我便不該生了惻隱之心幫你!”
“從今往后我們——兩清。”
蕭拂玉看著他沉浸在想象的哀慟里,難得沉默。
所謂冷宮動(dòng)了惻隱之心,也不過是施舍了原書受一瓶傷藥罷了。這兩年早已千倍萬倍的償還回去了。
寧徊之,也配和他談兩清。
蕭拂玉慢條斯理站起身,而后抬手,一耳光甩偏寧徊之的臉。
清脆,響亮。
長(zhǎng)廊外的宮人都沒忍住偷偷望過來。
“你腳下站的是朕的王土,你入目所及是朕的江山,”蕭拂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瓷白的下巴微微揚(yáng)起,輕笑道,“你和朕談兩清?”
“寧徊之,你但凡長(zhǎng)了腦子就該知道,想安穩(wěn)地活下去,便該匍匐在朕腳下,討好朕,取悅朕,用搖尾乞憐換你和你的家人一條命,而不是如此刻一般——”
蕭拂玉捏住他的下巴,又用力甩開,“說一些令朕發(fā)笑的蠢貨。”
“來福。”
來福立馬趕上前,“陛下,要奴才做什么?”
“取刀來。”
“是,”來福頓了頓,神色如常轉(zhuǎn)頭給了小太監(jiān)一個(gè)眼神。
“你想做什么?!”寧徊之隱隱察覺到一股冷意,轉(zhuǎn)身欲逃,被兩個(gè)力氣極大的小太監(jiān)左右壓住,拖到蕭拂玉面前。
“陛下,您的刀。”來福很快呈上來一把繡春刀。
蕭拂玉只覺得這把刀有些眼熟,小太監(jiān)回養(yǎng)心殿取刀的速度也出奇地快,但他沒有多想,此刻他只想出一出心頭的戾氣。
帝王施施然坐回美人靠上,嗓音低柔:“按住他。”
而后,他手腕翻轉(zhuǎn),手中刀的刀尖抵在了寧徊之的小指上。
“今日除夕朕放著滿殿大臣不管,在這里陪你吹了兩炷香的冷風(fēng),這是你的第一樁罪。”
“寧府仗著朕的恩寵無法無天,以至于你毫無自知之明多次言語冒犯朕忤逆朕,這是你的第二樁罪。”
蕭拂玉頓了頓,殷紅的唇緩緩勾起,“朕不高興,這是你的第三罪。”
寧徊之看著他,呼吸急促,牙根打顫,說不出話。
“但朕想當(dāng)個(gè)仁君,”蕭拂玉嘆了口氣,居高臨下俯視寧徊之,“朕看了你在秋闈上寫的文章,的確不錯(cuò),哪怕春闈也能位列前茅,也難怪你這幾年郁郁不平不得志。”
刀尖從寧徊之的右手小指移到了左手小指上。
“所以朕大發(fā)慈悲,留你右手,日后入了朝堂,哪怕你怨恨朕,也不得不折下你那幾斤重的文人傲骨,跪著替朕賣命。”
蕭拂玉手腕用力,動(dòng)作利落砍斷了寧徊之的小指。
血珠飛濺而出,有些許掛他的衣擺上。
兩個(gè)太監(jiān)死死捂住寧徊之的嘴,將所有的慘叫聲堵在喉口。
蕭拂玉笑意盈盈,望著寧徊之那雙恨到幾乎扭曲的眼睛,手中染血的刀尖上移,貼住寧徊之的臉,溫聲問他:“眼睛也不想要了?”
寧徊之垂下眼,唇瓣顫動(dòng):“臣不敢。”
兩個(gè)小太監(jiān)一放開他,他便癱軟在地,手肘艱難撐起上身,入目只能瞧見天子沾染鮮血的衣擺。
“還覺得朕愛你么?”
“臣……不配。”
蕭拂玉丟掉手中刀,腳尖挑起寧徊之的下巴,垂眼打量。
青年臉上再無半分自得,這兩年來被原書劇情捧出來的傲骨盡數(shù)粉碎,只剩惶恐。
這副樣子,比沈招那廝還讓他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