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市的夜晚帶著滇南特有的濕潤空氣,路燈在薄霧中形成朦朧的光暈。
七點剛過,孫巧從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館側(cè)門離開,手中提著幾個冒著熱氣的快餐盒。
她來到路邊一輛銀灰色吉利轎車旁。
這輛車對她而言仍帶著些許新鮮感,一年前拿到駕照,一年前購入這部代表著她生活轉(zhuǎn)變的轎車。
她將快餐盒放在副駕駛,熟練地調(diào)整座椅,啟動引擎,車輛融入了瑞市夜間稀疏的交通流。
穿過幾個十字路口,車輛駛?cè)氤俏饕黄ㄓ诰攀甏睦吓f小區(qū)。
孫巧將車停在小區(qū)邊緣處,確保既不顯眼又便于快速離開,這種不經(jīng)意的選擇透露出她的警覺。
三樓的單元門前,她的敲門聲有著特定的節(jié)奏,七下。
門后有短暫的停頓,隨后金屬鎖扣轉(zhuǎn)動的聲響。
花雞面容冷峻,嘴角叼著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煙,門只開了一條縫。
他的目光越過孫巧的肩膀,迅速掃視樓道深處的陰影,確認無人跟蹤后,才將門完全打開。
三居室的格局并不算寬敞,客廳中央,一臺大頭電視機,屏幕上是哪吒駕馭風(fēng)火輪的動畫畫面。
電視機頂上的DVD機運轉(zhuǎn)聲“嗚嗚嗚”的響著。
大毛斜靠在沙發(fā)一角,左手手腕處空蕩蕩的,袖口松松垮垮地折疊著,右手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遙控器。
他的目光在孫巧進門的瞬間短暫地抬起,然后又回到了電視屏幕上。
窗邊的身影背對著客廳,嚴學(xué)奇手里夾著一支煙。
孫巧動作利落地將食物擺放在茶幾上,步履輕快地進入廚房,取出幾雙筷子。
“嚴哥,吃飯了。”花雞的呼喚打破了房間內(nèi)微妙的沉默。
嚴學(xué)奇轉(zhuǎn)過身來,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保持著令人驚異的清秀。
歲月似乎對他格外寬容,時光的刻刀僅在他眼角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跡。
那張臉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俊,而是一種近乎精致的秀氣,與他身處的環(huán)境形成某種違和的美感。
他在沙發(fā)上落座,目光溫和地落在孫巧身上:“弟妹,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嚴哥客氣了。”孫巧用筷子夾起一塊小炒肉,露出一個笑容。
大毛的目光在花雞與孫巧之間游移,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羨慕與嫉妒。
他放下遙控器,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媽的,你這狗日的,走了哪樣狗屎運,才給你撿到這么個媳婦。”
花雞的回應(yīng)同樣不加修飾:“老子運氣肯定比你這個憨雜種強,那么多炸藥,老子沒事,你他媽還被炸飛了一只手。”
“小狗日呢,要不是老子讓你用電雷管,你他媽早就被炸飛求!”
大毛抬起那只殘缺的左臂,在空中晃了晃,傷口早已愈合,但那缺失的部分無聲地述說著他們共同的過往。
“日他媽,以后老子是打不了AK了。”
嚴學(xué)奇已對花雞與大毛的日常爭執(zhí)形成一種近乎麻木的適應(yīng),他專注于盒飯中的食物,面容平靜如一潭不起波瀾的水。
自從兩年前與楊鳴的分道揚鑣,這三個悍匪在東南亞留下了一串血腥足跡。
越南的金庫,柬埔寨的珠寶店,泰國的押運車,每一次行動都行走在生死邊緣,仿佛在和命運拋擲骰子,決定他們是否能夠繼續(xù)存活。
暴力所獲取的財富在他們手中如同流水,來得快去得更快,尤其是嚴學(xué)奇,那些錢最終大多數(shù)都沉入了各國邊境地帶的賭場,轉(zhuǎn)瞬即逝。
大毛則是在每個落腳點都會留下風(fēng)流債,卻也在這反復(fù)的尋歡中染上了疾病,曾一度瀕臨死亡。
即使病痛讓他放棄了**的放縱,卻無法改變那暴戾的性子。
沉疴之后的大毛變得愈發(fā)易怒,動輒以命相搏,仿佛想要將體內(nèi)的焦慮與憤懣發(fā)泄在每一次沖突中。
半年前,仰光那次押運車搶劫計劃原本周密,卻因大毛自制的土炸彈裝藥過量而失控。
爆炸的碎片毫不留情地帶走了他的左手掌。
若非花雞的及時搭救,恐怕不止是一只手掌那么簡單。
這場意外還徹底摧毀了他作為“鐵三角”中戰(zhàn)斗力核心的自我認同。
事后嚴學(xué)奇的怒火并非只針對計劃的失敗,更是對那種不計后果、可能危及整個團隊的魯莽的警示。
當大毛在憤怒與痛苦中將槍口對準嚴學(xué)奇,口出狂言時,那位團伙的領(lǐng)袖人物展現(xiàn)出無情的一面。
嚴學(xué)奇出手迅猛,不僅奪槍反制,還給予大毛的大腿一槍作為教訓(xùn)。
如今的大毛已是徹底的廢人,左手缺失,右腿受傷,走路一瘸一拐,曾經(jīng)縱情聲色的日子也成為無法重返的過去。
三人回國的決定并非出于鄉(xiāng)愁,而是被迫之舉。
他們在東南亞地區(qū)的臭名已使他們寸步難行,每一次行動都面臨著更嚴峻的風(fēng)險和更狹窄的退路。
嚴學(xué)奇意識到,隨著大毛的殘廢,“鐵三角”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鋒銳。
過去依靠三人默契與勇猛執(zhí)行的計劃,如今已無法實現(xiàn)。
一場體面的散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結(jié)局。
花雞對此期待已久,他心中早已描繪好了未來的圖景,帶著孫巧前往馬來西亞,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個愿景在他心中已生根發(fā)芽,只等最后一筆錢的到手,便可化為現(xiàn)實。
大毛的右手捏著筷子,動作因缺失左掌而顯得格外笨拙,卻絲毫不影響他話語中的尖銳。
他一邊塞入幾口肉片,一邊眼神斜睨向花雞,嘴角扯出一抹譏諷:“楊鳴那個小雜種,現(xiàn)在倒是混得風(fēng)生水起噶。”
他咀嚼著,露出一顆略帶煙黃的犬齒:“小雞,你不是和他是兄弟嘛,要不你打個電話給他,讓他拿一千萬給我們當作散伙費?”
花雞放下筷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掃過大毛殘缺的左臂,語氣中帶著一種刻意的漠然:“憑哪樣,要讓他給你拿散伙費?他是我兄弟,又他媽不是你兄弟。”
這句簡單的話語表面上是對大毛的反擊,實則是對自己與楊鳴那段情誼的某種自我確認。
在這個由三人組成的團伙里,花雞的身份始終帶著一種微妙的二元性。
既屬于嚴學(xué)奇的鐵三角,又與遠在南城的楊鳴有著難以言說的兄弟連結(jié)。
大毛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你把人家當兄弟,人家把你當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