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一家酒吧,燈光昏暗,爵士樂被調得很輕,像是一層薄紗般籠罩著角落里的卡座。
王海走進來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張靜的身影,但那個總是光彩照人的女人此刻卻顯得黯然失色。
她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女士香煙的煙蒂,幾個空酒瓶東倒西歪地站在桌上,像是一場無聲的潰敗。
纖細的手指正機械地把玩著杯中的冰塊,曾經那種運籌帷幄的氣質蕩然無存。
王海在她對面坐下,西裝外套的褶皺里還帶著方才匆忙趕來的痕跡。
作為曾經瀚海的元老,他太了解眼前這個女人的分寸感。
正因如此,此刻的場景才顯得如此反常。
“出什么事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品。
張靜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抬起頭,目光透過氤氳的淚光望向遠處。
那雙總是閃爍著算計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眼妝也有些暈染。
當淚水終于滑落時,她像是再也無法維持那個完美的形象。
“海哥,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哥帶我們去泰國的時候嗎?”她的聲音有些啞,帶著酒意的顫抖,“那時候我們三個人在酒吧喝酒,我哥說他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結果你說,你能夠幫他照顧好我……”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
那時的張志強正值事業巔峰,帶著他們在泰國四處游玩,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
他們談笑風生,暢想著瀚海的未來版圖。
誰能想到,這一切會變得如此諷刺。
“我太累了。”她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有些路,走著走著就忘了最初為什么要走……”
當她提起楊鳴的名字時,語氣里帶著一種復雜的情緒,像是怨恨,又像是不甘,更像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海哥,以你對楊鳴的了解,你覺得他還愛我嗎?”
聽到這個問題,王海愣了一下。
“愛”這個字,在他們這個圈子是如此的陌生。
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字了,上次聽到,還是自己在政法學校上學的時候。
王海沒有回答,他深知在某些時刻,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為恰當。
夜色漸深,張靜緩緩起身,香水的余韻在空氣中飄散。
“今晚打擾了,我實在不知道要找誰,才給你打的電話。”她的聲音恢復了一些清明,仿佛方才的失態從未發生,“海哥,我回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門口,王海才注意到桌上那個被刻意遺落的U盤。
銀色的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是一個設計的伏筆,又像是藏著什么的潘多拉魔盒。
他盯著這個小小的存儲設備,隱約意識到,張靜今晚叫自己出來,遠遠沒有那么簡單。
……
隔天,楊鳴站在四海律師事務所的門口,看著這熟悉的地方,心里感慨良多。
曾經,這里是他經常光顧的場所之一,如今重返故地,連空氣中那股淡淡的桉樹清香都顯得陌生起來。
王海的這通電話來得蹊蹺。
自從張志強的事件后,這位瀚海的元老一直保持著微妙的中立姿態,既不曾疏遠張靜,也未與楊鳴斷絕往來。
在納市這個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網中,王海就像一位精明的裁判,始終把握著最恰當的距離。
而今天,這個向來謹慎的人主動打破了平衡,約自己過來見面。
即便楊鳴心中已經預感到某種不尋常,但他依然無法拒絕這個邀約。
某種程度上,這里承載著太多往事,就像一個無法輕易割舍的情結。
推開辦公室那扇沉重的紅木門,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落地窗前那盆長勢茂盛的龜背竹,墻上排列整齊的法學著作,還有那張他曾經坐過無數次的黑色皮質會客沙發。
唯一不同的是王海,他此時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陰郁之中。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顯示器上,面部的每一條紋路都凝結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凝重。
那種表情楊鳴只在一種情況下見過,就是當初得知張志強死訊的時候。
這讓楊鳴的心底泛起一絲疑惑,他太了解這個男人的城府,能讓王海露出這種表情,絕非小事。
陷入柔軟的真皮沙發,楊鳴從口袋里取出香煙。
火機的微光在辦公室里閃爍,煙霧緩緩上升。
“你找我過來什么事?”
王海的目光終于從顯示器上移開,深邃的眼神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斟酌措辭:“張靜,對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空氣凝固了一瞬。
楊鳴瞇起眼睛:“什么意思?”
“是仇人?妻子?還是張志強的妹妹?”王海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罕見的急迫。
“這有什么區別嗎?”楊鳴吐出一口煙霧,語氣平淡。
“有!”王海猛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西裝下隱藏的情緒終于爆發,“如果是仇人,我手上有個好消息。如果是妻子,那就是個天大的壞消息。”
楊鳴嘴角微揚:“那你倒是說說看。”
王海長嘆一聲,指向辦公桌上的顯示器:“自己看吧。”
當楊鳴走到顯示器前,畫面上定格的一幕讓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監控畫面中,王偉正將張靜撲倒在沙發上。
他眼中閃過一抹寒光:“視頻從哪來的?”
“重點不是視頻來源,”王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焦躁,“你們名義上還是夫妻,你準備怎么處理?”
“你是在暗示我?”楊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要我做掉王偉?”
“這不是我該替你決定的事!”王海咬牙切齒,“她張靜又不是我的老婆!”
楊鳴將最后一口煙吸盡,煙蒂在煙灰缸里碾滅。
他起身整理西裝,動作從容不迫。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頓,回頭看向這個曾經的朋友:“等這場戰爭結束,如果我是最后的贏家,希望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話音一落,他已經消失在門后。
留下的只有一室沉默,和空氣中緩緩消散的煙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