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啟帝喉嚨干澀,那些聲音一瞬間戛然而止。
“你不在意對嗎?”
承啟帝自顧自地問了一句,又自顧自地回答:“你不在意朕有多少妃嬪,也不在意朕有多少孩子,不是因為你寬容,是因為你不在意朕!”
“對嗎?”
承啟帝問起這句話時,心中還帶了一絲僥幸,希望著皇后能否定這句話,卻沒想到聽到了極干脆的一聲:“是,臣妾確實沒有那么寬容。”
承啟帝忽然自嘲一笑,嗓音很諷刺,“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還惦記著那個王蘭舟是不是?”
猝不及防聽見故人的名字,皇后蹙了蹙眉,不明白好端端地為什么提起他,“關他什么事?”
承啟帝眼神里帶著強烈的厭惡,以及殺意,“如果不是他,你會不在意朕有三妻四妾嗎?”
那些該死的世家子!
若不是他是太原王氏子,他早就殺了他!
皇后終于明白承啟帝在計較什么,忽地笑了,“所以陛下還是覺得臣妾會耿耿于懷這點嗎?”
“你錯了!”
“不管有沒有他,臣妾都不會計較這些事。”
承啟帝的語氣帶著幾分不信,“為何?”
皇后帶著幾分無奈,又像是包容地看著他,“臣妾計較有用嗎?計較了,陛下就能拒絕先帝賜下?既然不能,又何必問臣妾這種話呢?”
皇后反問:“還是陛下想看到臣妾像后宮那些人一樣,整日算計著您什么時候過來留宿嗎?”
承啟帝一時沉默。
夫妻這么多年,皇后只看著承啟帝的神情就知道他就是這么想的,唇角露出幾分和她容色不符的冷意,“陛下這么想,未免也太過輕視我,臣妾之所以如此做,為的不過是母族罷了。”
她撫著乖順的貍奴,展顏笑了,“你們父子倆既然想動崔家,如今技不如人也該認了才是!”
承啟帝心中悚然一驚,皇后怎么會知道這事,他明明沒有泄露出來才是,不過雖然心中這樣想,卻不妨礙承啟帝下意識地否認了這句話:“朕沒有…朕絕無這種心思!”
“是嗎?”
皇后的對面忽然傳來了少女漫不經心的聲音,“姐夫敢對神佛發誓,沒有想要殺了我嗎?”
承啟帝艱難地抬頭看去。
崔窈寧坐于一旁的羅漢榻上,百無聊賴地踢著裙擺,她穿一身鮮妍的紅裙,領口簇了圈雪白的狐絨,這顏色襯得她冰肌玉骨,瓊姿花貌。
她才剛到十六的年紀,眉眼間還帶著幾分被保護得很好的天真爛漫,蜜罐里面泡大的姑娘。
她笑起來時仍然帶著那副不涉世事的天真,可說出的話卻令承啟帝有些難以置信,幾乎不敢相信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還這么冷靜。
這簡直不像他認識的九娘。
還是說——
這么久以來,九娘一直都在騙他?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先前讓她去煎藥的行為,豈不是正好方便了她?
承啟帝目眥欲裂,怨不得自己會突然的病重,他輸就輸在太過小看她,太過于相信皇后。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崔窈寧笑著應下來,“你想得沒錯,那碗藥確實方便了我行動。”
“姐姐喊我進宮原本是商量對策,琢磨著該怎么做,我提出了這個行動,姐姐還覺得我太過魯莽,實則我只是太過清楚你有多輕視于我。”
承啟帝是個自負到極致又瞧不起女子的人。
他從一開始就輕視女子,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這樣的自大終于讓他在今日吃了苦頭。
崔窈寧直視著承啟帝,再也不用在他面前偽裝,可以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神情,她微微昂起頭,笑意吟吟地看著他,“姐夫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我能夠做什么,如今栽在我手上,倒也不算太虧,畢竟小瞧人總是要吃點虧的不是嗎?”
承啟帝默然了許久,到底還是有些憤憤不平,“朕平日里待你那樣好,你半點都不記好嗎?”
他深有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
不僅是崔窈寧這個他這個當作女兒看待的人,還有皇后這個他一心一意對待的妻子。
皇后眉頭擰起,頓時來了火氣,“陛下口中的好,就是像逗貍奴一樣可以隨時剝奪她性命?”
承啟帝無法否認,一時沉默下去。
皇后見狀,火氣更旺盛,她向來是極溫和的一人,如今牽扯到幼妹的事上,難免強勢起來。
崔窈寧輕輕拉了拉姐姐的胳膊,低聲安撫她,才抬頭看向承啟帝,笑吟吟道:“我知道皇帝姐夫一向待我好,所以這次也對我好一點吧。”
“我年紀還小,就請姐夫先死吧。”
承啟帝心口一哽,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皇后抿了口茶,神色終于歸于平靜,“陛下,如今一切已成定奪,還請陛下寫下傳位詔書,雖然也可以讓您像先帝一樣突然離世,只是太子畢竟年幼,寫下詔書也是為了證明法統。”
承啟帝眉頭緊緊皺起,還沒說些什么,皇后又說了一句:“陛下也不想皇位被其他人得手吧?”
一下子就令承啟帝歇了心思。
自己的兒子繼位,還是自己的兄弟還用選嗎?
承啟帝感受著身子的涌來的無力,心中痛惜,“為什么不肯給朕改過的機會?你若是早跟朕這么說,朕一定會答應你,絕對不會動崔家。”
“妙姝,你就這么不信朕嗎?”
“當然!”
皇后干脆利索地應下來,雍容華貴的臉上露出幾分冷笑,“陛下是真心悔過嗎?不見得吧!”
“若是臣妾一早跟你說,恐怕這會兒崔家就沒了,又怎么可能像你說的那樣,不會動崔家?”
“臣妾誰都不信,只信自己。”
“陛下的悔過,不過是建立在你身處低處的情況下,建立在你的性命被人掌控的情況下,一旦這個情況不存在,陛下還會真心悔過嗎?”
承啟帝嘴唇囁嚅了下,想說點什么。
皇后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唇邊,不疾不徐道:“如果真的悔過,一早就不會升起這個念頭,何來需要臣妾動手后,您才開始幡然大悟呢?”
“晚了!”
“陛下,寫詔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