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顧亭雪坐在香君的屋子里,有些局促。
香君看那設計圖也看了半炷香的時間了,就在那看,也不說話,顧亭雪也不催促,只沉默地坐在桌邊。
終于香君將那卷軸卷了起來。
她起身,關上了門,又關上了窗。
“你關門做什么?”顧亭雪的聲音難得的有些著急。
香君回頭看向顧亭雪,“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香君把門鎖好,然后又去床下翻了翻,翻到了一本書,然后放到了顧亭雪面前。
“我也不知道你從前看過沒有,你要不看看?看完了我有事兒跟你說。”
顧亭雪不解地打開那書看了一眼,然后又飛快地合上,臉上也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顏色。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么?”
“我怕你不懂啊?!?/p>
“我怎么可能不懂?!?/p>
“你懂上次還直接走了?”
顧亭雪看向香君,可一對上香君的臉,便又挪開了目光,他側著臉說:“因為這種事情,只有成了親才能做。”
“哪一家的公子少爺是成了親才做這些事的,誰沒幾個漂亮丫鬟,清秀書童?”
“我沒有。”顧亭雪的神色嚴肅下來,“我也不會這樣做?!?/p>
香君湊到顧亭雪面前,看著他的眼睛。
“小侯爺,咱們是不一樣的人,是不可能成親的。”
聞言顧亭雪抬眸,也看著香君。
“誰說的?我既然說了我會把此事辦好,我就一定能辦好?!?/p>
“你如今這般堅定,只是因為你沒有得到我,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以后時間久了,厭了,你便會知道,娶錯了人。到時候你若是厭了我,我只怕連命都不保了。”
“不會的?!?/p>
香君解開了自己的扣子。
“小侯爺,我可以陪你的,你送我一艘船,我陪你幾個月,到時候,你怕是對我也厭了,太后娘娘來了,自會給你娶一個合適的正妻,我也能有自己的船,可以出海做我想做的事情,這樣不好么?咱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p>
顧亭雪一把抓住香君的手,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往一旁挪了挪,控制著自己不去看香君露出的那白花花的皮膚。
他一點點給香君把扣子扣好。
“我不是那樣的人,不會對你始亂終棄,我不會與你這樣茍且的在一起,也不會這樣對世上任何一個女子。”
香君凝視著顧亭雪的眼睛,問道:“是因為小侯爺的出身么?”
姐夫告訴香君了,顧亭雪的出身很是復雜,當年太后娘娘被擄去北蒙,受盡屈辱,還有了顧亭雪,后來太后娘娘回到大齊,借口那個孩子已經死了,然后將顧亭雪藏在了顧家,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才給顧家賜下了爵位。
姐夫說,顧亭雪剛到顧家的時候,日子過得不算好。
顧家的老太爺和老太太都覺得他是個危險,若是先帝知道此事,活著遷怒太后,怕是要遷怒顧家,他們不敢得罪太后,又怕沾染麻煩,所以一直將他關到一個不見天日的屋子里,雖然沒餓著凍著,卻也不讓他出來,不讓任何人和他說話,更不允許任何人說出他的存在。
老太爺和老太太的打算是,若是太后回去之后,不得先帝寵愛,便偷偷處置了這個野孩子。
沒想到,太后經歷了那么多,竟然還得了先帝的寵愛,并且還讓自己的孩子,登上了皇位,顧家人這才重新開始討好起顧亭雪來。
這些年,顧亭雪也算是金尊玉貴地被養大著,但卻和顧家人一直不親,想來也是有當年那件事情的原因。
香君想,顧亭雪這樣的復雜的出身,他又是那么傲氣的性子,心中怕是也過不去那段過往,所以,他的道德感才會那么高。
顧亭雪看著香君,對香君的話有些許的驚訝,卻沒有生氣。
“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樣,被當做一個污點而存在,所以我此生只要一個妻子,也只會有一個女人?!?/p>
“為什么是我呢?”
“我也不知道為何是你,但好像,只有你可以?!?/p>
(三十二)
顧亭雪第一次見到香君,其實是在船廠里。
那一年顧亭雪十歲,也是第一次去船廠。
他見到一個小丫頭,到處亂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問一問。
她遇到每一個師傅,都要問人:“叔叔,您收不收徒弟啊?”
人家說不收,有徒弟了。
顧亭雪就見那小丫頭頂著兩個總角發髻,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要給師傅演示一遍自己剛剛在旁邊看到的步驟,說她只看一遍就記住了,教她一個頂十個。
人家又說不要女的。
顧亭雪便見到那小姑娘伸出手,遮住自己的兩個發髻說:“那我以后做個男的不就行了?”
周圍的大人們都在笑,只有那漂亮的小姑娘委屈地要哭了。
然后顧亭雪就看到自己家的管事帶著一個年輕的婦人,一起把那小丫頭領走了。
他打聽了那管事的是顧家的一個小管事,那年輕夫人是她的妻子,也是那小丫頭的姐姐,又知道那管事是個能辦事的,人生第一次好心,提拔了那人一次。
第二次見香君,是顧亭雪十四歲那一年去太湖游船。
他本是不希望參與這樣的事情的,但太后娘娘來信,說聽顧家人說,他不愛出門,太后娘娘覺得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多出去走走,叮囑他要多交友。
顧亭雪這才答應同窗的邀請,去了太湖泛舟。
到了船上,就聽幾個同窗說,太湖是有一個小西施,才十二歲呢,就已經有了艷名,以后定是個大美人,就是沒讀過書,少了些情趣。
緊接著,那群人就讓游船,靠近了一個小舟,那小舟上果然躺著一個少女,旁邊還有她養的水鳥,正在幫她捉魚。
聞聲有人來買魚,那少女才取下蓋在臉上的帽子,坐了起來。
面對那么多不懷好意的眼,那小姑娘掃視了一圈,然后換上了一張單純無害的小臉,更是舌燦蓮花,激得幾人攀比起來,硬是把一簍子普通的魚,賣出了高價來。
看著那一群被人玩弄了,還覺得得意至極的同窗,顧亭雪難得的笑了出來。
他認出,那少女便是當年那個頂著總角,在船廠里被姐姐拉走的小丫頭。
后來顧亭雪自然是沒有再和同窗們來往過,但他卻多了一個愛去太湖游船的毛病。
只是他從未靠近過那少女,只是在游船上喝喝茶,看看風景,也看看她。
她的名氣越來越大,覬覦她的登徒子也越來越多,最初顧亭雪也擔心過,她畢竟是一個漁家女,那些人不止會強取豪奪,還有很多哄騙人的手段。
他怕她守不住,被哄了去。
他總覺得,她應該有個好些的歸宿,嫁個懂她的人才是。
所以,顧亭雪還特意把太后賜給他的幾個監察處密探給派了過去,讓幾人偷偷跟著她、保護她。
但她大概是顧亭雪這輩子見過最聰明的女孩子了,那么多自詡風流多金,在蘇州有權有勢的公子們,卻沒一個真的能誆騙住她,倒是一個個被她哄得團團轉。
有的也算得上一擲千金,但卻也沒見她收人家的貴重東西,信物玉佩倒是收了十幾個,至于別的貴重東西,看得出她喜歡極了,但無論多舍不得,卻還是都退了回去。
有的想要以勢壓人,但她總能找到一兩個能制衡的,讓對方拿她沒辦法,轉過頭,還是得哄她開心。
其實,顧亭雪也看到過幾個不錯的,似乎也有幾分真心,可就算人把真心掏給了她,卻也沒見她太當一回事,收了人家的玉佩,就勸人好好讀書,早日考取功名。
他其實也猜測過,她到底想要什么,這世上,到底什么才可以打動她。
可他還沒有來得及找到答案,一日,他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便看到她一身麻布素衣出現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