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騎馬走在路上,按道理章曠這個狀元公,應該坐轎子才對,那可是一輩子就一次的恩賜。
但章曠也騎著一匹馬,恥與士大夫為伍。
狄青:“你說陛下真的對我動過一絲殺心么?”
章曠擺頭:“一絲?不會。”
哪兒是一絲,是全是殺心。
大宋的皇帝和士大夫共天下,你一武夫,他都沒把你當人看。
按道理趙禎應該找自己最忠誠的戍衛陪著自己見章曠。
但他卻選了狄青。
目的是什么,已經不言而喻了。
但章曠沒有直說告訴狄青,原因也簡單,倘若狄青對朝廷皇帝有不滿,日后大宋就完蛋了。
章曠一路上也是忍不住嘆息。
東京,真的繁華啊。
清明上河圖真沒開玩笑。
而且,清明上河圖,是用了截取的手法,把開封城中心,一直到應天府這段路上的標志性景物和有代表性數量極多的景物,濃縮了進去。
章曠一路上,都感覺自己在清明上河圖上走。
狄青介紹:“前面就要離開東京抵達南京了。”
所謂南京,就是應天府,也就是商朝開國之丘。
“進入應天地界,就是應天書院的范圍了。”
章曠有點驚訝:“應天書院不應該在應天西南方嗎?”
這兒難道不是應天西北方?
狄青:“狀元公您不知道嗎?范仲淹范大人前幾年在應天書院時大興土木,把應天書院重新建造了一番,把這兒建造成了準官學,建立在了北方靠近東京的位置。”
章曠點頭:“原來是這樣。”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應該是才從應天書院離開,自己和他錯過了。
正說著,狄青突然勒馬低頭:“王駕!”
章曠:“王駕?誰取這么怪的名字?”
狄青已經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是八大王趙元儼殿下!”
章曠愣了一下,趙元儼?那不就是八賢王?
八賢王有兩個原型,一個是戲劇中的八賢王趙德芳,一個是現實中的八大王趙元儼。
趙德芳是趙匡胤的四兒子,也是南宋趙構之后所有皇帝的先祖。
趙元儼是趙光義的八兒子,權勢很大,被稱作八賢王、八大王。
章曠就在馬上,未曾讓路。
雖然道路很寬,但雙方也沒有擦肩而過。
八賢王的車駕就是沖著章曠來的,停在了章曠的馬前。
準確的說,這行駕最核心的是一抬八抬大轎。
整個隊伍,車有九乘,鼓樂九案,侍衛侍從衛兵各一隊,帶甲騎兵八人。
這種行駕,比前幾年規定的天子出門最小的排場——鑾駕要稍微小一點點,但比普通王爺的行駕大得多。
八抬大轎停下,下來的八賢王并并沒有如同陳道明一樣給人一種悠閑的感覺,而是威勢十足,遠在趙禎之上。
他腰間挎劍,優容華貴的同時,還給人一種劍術高超武力值爆棚的感覺。
同樣很帥,同樣是龍顏長臉,比陳道明不差。
趙元儼,八賢王,太師,荊王,河陽三城、武成節度,鎮永興、鳳翔,雍州、鳳翔牧,京兆尹。
少年包青天里面,八賢王和龐太師兩個人的活兒,他一個人干了。
但章曠看到他就想笑。
因為歷史上,趙元儼死后,趙禎給他追封了燕王。
燕現在就是析津府,是遼國都城之一。
這種粉飾太平掩耳盜鈴的行為,可以說是恬不知恥。
倒不是笑話趙元儼,只是笑話趙禎。
趙元儼能看得出章曠笑容中的譏諷,臉上看不出表情,手卻已經搭在了劍上。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轎子里,一名中年快步上前,落后趙元儼一步而立。
趙元儼:“最討厭狀元了。”
趙元儼以前是有機會當皇帝的。
當初宋真宗死的時候,趙元儼整日待在皇宮等著,就等宋真宗斷氣,他好乘虛而入。
李迪想了一招,用筆在送給趙元儼的洗臉水里面點了一下。
趙元儼心思縝密,發現洗臉水里面居然有一點發灰,立刻認定有人對自己下毒。
皇宮之中,皇帝不出手,誰能下得了毒?趙元儼立刻騎馬退走。
隨后才有了趙禎登基。
而李迪,就是狀元公。
事后,趙元儼得知盆子里的只是墨痕,不知道后悔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面對章曠,跟過來的中年人先是拱手一禮:“本官,龐籍。”
章曠挑眉。
這才有了興趣。
好好好,八賢王和龐太師的原型,聯袂而來。
什么意思?
八賢王趙元儼眼神狠厲,盯著章曠:“你是怎么知道李宸妃的事情的。”
章曠:“王爺是不是覺得我打亂了你的部署,所以生氣?”
趙元儼輕蔑一笑:“本王有什么部署?”
章曠:“李宸妃現在還泡在水銀里,尸身不腐,等著陛下去看,難道不是八賢王您的手筆?”
趙元儼緊盯章曠,有點拿不準了。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隱秘的事情的?
章曠直說:“水銀劇毒無比,王爺你屬下那么多工匠研究各種技術,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
“咔~”趙元儼已經拔出了劍。
龐籍急忙阻攔:“王爺,王爺,不可!”
趙元儼四下看了看四方,仆人兵卒都在聽不到三人談話的地方站著,所以還好。
于是,劍回鞘。
歷史上,告訴趙禎李宸妃才是他親媽的就是趙元儼。
但趙元儼可沒安好心,他早在李宸妃死的時候,就命人收斂尸身,以水銀防腐。
水銀本身沒有防腐的效果,要依靠揮發來破壞蛋白質才能防腐。
所以所謂防腐,就是在巨大的容器里裝滿水銀,然后密封。
如果趙禎決定自己親自去起棺盡孝道,那他基本就死定了。
趙元儼既然這么設計,那棺槨就不可能放在露天環境下。
歷史上的趙禎是個徹頭徹尾的懶人,什么都不做,所以不會錯,他安安靜靜的給劉娥守孝,命人先一步收攬尸體。
可以說趙元儼距離成功,其實只差一點點耐心。
假如他等劉娥喪期過了再行動,就可能成了。
趙元儼盯著章曠,不知道章曠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禎這小子,為什么不殺了章曠?
難道說章曠其實是趙禎的拋出來的棋子?趙禎真的執子了?
龐籍想的更復雜。
千萬不能讓趙元儼殺了狀元公。
一旦這一劍下去,這幾十年來士大夫們爭取而來的局面就完蛋了。
趙禎太適合大宋了,他當皇帝,等于沒有皇帝,大家想干嘛干嘛!
雖然現在龐籍和趙元儼合作,但龐籍絕不能讓趙元儼得手。
但章曠卻不會對龐籍阻止趙元儼抱有好感。
而是開口:“龐籍,劉太后遺誥楊太妃同議軍國事,你費盡力氣說服皇帝隱瞞了遺詔,真是好手段啊。”
此話一出,龐籍渾身雞皮疙瘩直接炸裂!
所謂楊太妃是宋真宗的妃子。
她和劉娥關系極好,同時,郫都人。
郫都在成都西面,華陽在成都東面,實際上相隔不到十公里,口音沒有絲毫區別。
所以在后宮爭斗時,她們是同一黨。
劉娥是黨魁,楊太妃是副手。
劉娥當初抱來趙禎后,是沒興趣帶孩子的,只是想要利用太子掌權而已,所以就讓楊太妃養趙禎。
所以,趙禎一直叫楊太妃小娘娘,也就是小媽的意思。
劉娥垂簾聽政這些年,已經完完全全確定了趙禎就是個純純的大廢物。
根本不想讓趙禎親政,他一旦親政,大宋江山就等于送給文官集團了。
所以,劉娥遺詔就是,楊太妃繼續垂簾聽政。
劉娥活著的時候,龐籍一黨不敢有任何動作。
她死后,龐籍呼朋喚友,召喚了最強陣容,直接壓住了劉娥留下的班底,別看這幾天滿東京城的人都在喝酒作樂,趁著大喪之前爽個夠。
實際上背地里早就殺的血流成河了。
只是牌面上的人物,一個都沒死罷了。
目前,雙方應該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楊太妃依舊把有部分權力,但朝堂讓渡給了李迪等人,目前斗爭還在繼續,李迪只是復起,距離成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還差一步。
這種事情,極度隱秘,就連趙元儼都不知道。
但章曠知道。
八賢王愕然回頭看了一眼龐籍,又看向了章曠。
瞬間明白了。
章曠是劉太后的遺手!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章曠是個成都人,劉太后楊太妃都是成都人,章曠又消息靈通,說出了自己和文管集團的隱秘,他不是后黨是什么?!
章曠看著趙元儼,心想趙元儼為什么不動手。
看了半天終于從面無表情的趙元儼和龐籍身上看出了端倪。
隨即哈哈大笑。
現場等在外圍的人都是忍不住側目。
章曠笑完之后肚子都笑痛了,捂著肚子:“搞了半天,原來二位結黨之后,互相不知道對方在干什么啊?”
“八賢王你還有功夫來找我,我跟你提醒一下,你最討厭的李迪回來了,你要是去得快,幫楊太妃一把,還能擋住李迪入主中樞。”
“如果晚了,那就沒戲了。”
趙元儼看著龐籍,重重的出了一口氣。
章曠再次提醒:“你去找丁謂,他肯定幫你。”
丁謂,所謂東京五鬼之首,也就是五個奸臣之首。
其實劉太后用他,就是看中了丁謂有能力,名聲什么的不在乎。
要知道其他幾鬼十幾年前就死了。
丁謂也知道這一點,甚至知道太后非常討厭自己,甚至他也不在太后那邊,有時候還小惡心太后一下,但他明白只要用自己的能力把太后需要辦的國事辦好了,自己就沒事。
而歷史上,太后死后,被丁謂斗下去的李迪復起,丁謂辭官然后回老家蘇州。
結果剛剛走到光州,就死了。
要知道光州距離東京沒多遠,剛剛離開京畿。
這是怎么死的,就不言而喻了。
這說明背后下手的人,完全等不及了,一刻都不想等。
作為這種人物,丁謂現在沒有察覺有人要動手嗎?當然察覺到了。
丁謂現在肯定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只要趙元儼找上門,丁謂一定會投誠。
趙元儼二話沒說,直接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