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一只巨大的、充血的眼球,冰冷地俯瞰著后山這片人間地獄。暗紅的光線給所有景物都蒙上了一層粘稠的血色。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糊味、濃重的血腥氣,還有泥土被強行撕裂翻開的土腥味。那低沉、穿透力極強的“嗡鳴”聲并未停止,如同來自地底深處的惡鬼低語,持續地沖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神經。
“救命!地…地在吃人!”
“繩子!繩子斷了我的腿!”
“娘啊!救救我!”
絕望的哭嚎和凄厲的慘叫聲撕裂了雨后的死寂。系著紅繩的村民如同陷入無形的流沙,腳下的泥濘地面無聲地、卻不可抗拒地向下塌陷!那紅繩仿佛化作了燒紅的鐵鏈,深深勒進皮肉,灼燒著筋骨,發出“滋滋”的聲響和焦糊味,將他們牢牢釘在原地,拖向深淵!
李老栓離深坑邊緣最近。他拼命掙扎,雙手死死摳住坑沿一塊凸起的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淋漓!他腳踝上的紅繩已經勒進了骨頭,暗紅色的光芒如同熔巖般流淌,灼燒得皮肉碳化發黑!他驚恐地看著自己深陷泥濘的小腿,那泥漿如同活物般蠕動著,順著他的腿向上蔓延!
“不!不——!” 他發出最后的、絕望的嘶吼。
下一秒,他摳著石頭的手指猛地滑脫!
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拽入泥潭!
“噗嗤”一聲悶響!
泥漿瞬間淹沒到他的胸口!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泥漿堵住的悶哼,整個頭顱便被徹底吞沒!泥面上只留下幾個絕望的氣泡和一圈緩緩蕩開的漣漪,以及那根依舊散發著暗紅光芒、死死勒在消失腳踝位置的紅繩。
“老栓!” 趙木匠離他不遠,眼睜睜看著李老栓被活埋,嚇得魂飛魄散。他想跑,但腳踝的紅繩如同生根,灼痛鉆心!腳下的泥地同樣開始塌陷!絕望中,他看到了不遠處自己帶來的、靠在爺爺棺材旁的一口剛打好、準備給村里老人用的薄皮白茬棺材!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用盡全身力氣,拖著那條被紅繩灼燒鎖死的腿,連滾帶爬地撲向那口白茬棺材!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兇狠地掀開虛掩的棺蓋,整個人不管不顧地就往里鉆!
“砰!”
棺蓋被他從里面猛地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棺材劇烈地晃動了幾下,里面傳來趙木匠沉悶、帶著哭腔的祈禱和指甲瘋狂抓撓棺材內壁的“咯吱”聲:“封住!封住!棺材能擋住!能擋住煞氣!擋住…”
然而,他的祈禱聲戛然而止!
棺材內部猛地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厚布被撕裂般的“嗤啦”聲!緊接著,是骨頭被硬生生折斷的“咔嚓”脆響!
“呃…嗬嗬…”
幾聲短促、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充滿極度痛苦和難以置信的吸氣聲從棺材里傳出。
隨即,整個棺材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根系在棺材外、趙木匠來不及解下的紅繩,依舊散發著不祥的暗紅光芒,緊緊繃直,另一端深深沒入他消失的泥潭位置。片刻之后,一股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如同小蛇般,順著棺材板接合的縫隙,緩緩地、無聲地流淌出來,滴落在泥濘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猩紅。
“屠…屠夫!李屠夫也…” 一個年輕村民驚恐地指著另一個方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只見平日里膀大腰圓的李屠夫,此刻如同瘋魔!他腳踝的紅繩同樣深陷皮肉,灼燒冒煙,腳下的泥地也在塌陷!極致的恐懼和劇痛徹底摧毀了他的理智!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猛地從腰間抽出那把常年不離身、用來殺豬剔骨的鋒利屠刀!刀身在血月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想拉老子下去?!老子先剁了你!” 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臉上肌肉因瘋狂而扭曲!他不再試圖掙脫紅繩,反而將所有的暴虐和恐懼,傾瀉向那根束縛他的紅繩和正在吞噬他的泥地!
“噗!噗!噗!”
沉重的屠刀帶著駭人的力量,兇狠地、毫無章法地朝著自己深陷泥濘的腳踝和小腿瘋狂砍剁!
刀刃砍在皮肉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砍在骨頭上,發出刺耳的“咔嚓”聲!
鮮血如同噴泉般噴射而出!混合著被砍斷的筋肉碎末和碎裂的骨茬,濺得周圍泥地一片狼藉!
“啊——!痛快!痛快!” 李屠夫一邊瘋狂自殘,一邊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劇痛和毀滅快意的扭曲表情,“剁!都剁爛!看你怎么拉老子!”
他的動作越來越瘋狂,刀刃卷了口也毫不在意。一條腿很快被他砍得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就在他舉起卷刃的屠刀,準備砍向自己另一條腿的膝蓋時——
他腳踝上那根散發著暗紅光芒的紅繩,猛地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
“嘣——!”
一聲極其清脆、如同琴弦斷裂般的脆響!
那根深陷在他血肉模糊腳踝里的紅繩,竟硬生生地崩斷了!
然而,就在紅繩崩斷的瞬間——
“噗嗤!噗嗤!噗嗤!”
李屠夫那條被他砍得只剩白骨連接的殘腿,以及他正舉刀準備砍下的另一條腿,如同被無數把無形的、極其鋒利的刀刃同時切割!瞬間爆裂開來!化作漫天血肉碎塊和骨屑!
鮮血和碎肉如同暴雨般噴灑開來!淋了旁邊幾個村民滿頭滿臉!
李屠夫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驚愕和茫然。他失去了雙腿支撐的上半身,如同一個被拆散的破布娃娃,直挺挺地向前撲倒,重重砸進自己制造的血肉泥潭里,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只有那把卷刃的屠刀,還死死攥在他青筋暴突的手中,刀尖深深插進了泥地。
“啊——!”
“殺人了!鬼殺人了!”
目睹李屠夫慘死的村民徹底崩潰了!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直接嚇瘋了,狂笑著撕扯自己的頭發;有人屎尿齊流,癱軟在地等死;更多人則是在紅繩的灼燒和泥潭的吞噬下,發出最后的、無意義的慘嚎。
整個后山祖墳,在血月之下,徹底化作了修羅屠場!斷肢殘骸,血肉橫飛,絕望的哭嚎與皮肉燒焦的糊味交織,構成一幅地獄般的恐怖畫卷。
“嗬…嗬嗬…” 父親陳德貴蜷縮在離我不遠的血泊泥濘里,身下那個鮮血畫成的棺材形狀已經粘稠得如同實質。他左腕裂開的傷口仍在緩慢地滲著暗紅的血。他目睹著眼前這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慘狀,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絕望氣音,眼神渙散,似乎早已麻木。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被紅繩拖入泥潭、被自己剁碎、被封入棺材的村民尸體時,那渙散的瞳孔深處,卻隱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扭曲的快意和解脫。
“建軍…爹…爹給你…找了這么多…墊背的…” 他嘴唇無聲地囁嚅著,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滿足的笑容,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黃泉路上…不孤單了…”
就在這時,坑底那口刻著我生辰八字的巨大黑棺,再次發出了更加密集、更加狂躁的“咔嗒咔嗒”撞擊聲!仿佛里面的東西被外界的血腥和死亡徹底刺激,變得更加狂暴!棺蓋被內部的力量沖擊得不斷移位,縫隙越來越大!翻涌的黑氣如同墨汁般噴涌!
張大爺(親爹張建國)死死抓著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鐵箍。他布滿血污的臉上,那混合著快意和殘酷的獰笑更加扭曲。他看著眼前如同地獄的景象,聽著村民臨死的哀嚎,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芒。
“看到了嗎?!秀蘭!” 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尖利顫抖,噴出的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這就是報應!這就是當年簽下那份吃人契約的代價!他們的血!他們的魂!都要流干!都要填進這祖墳里!給陳家!陪葬!!哈哈哈!”
他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在慘嚎和“嗡鳴”聲中顯得格外刺耳、癲狂。
然而,就在他狂笑不止的瞬間——
異變再生!
他胸口那塊鮮艷如血的朱砂痣,在血月的映照下,猛地亮了起來!
不是反光!而是真正地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柔和卻異常詭異的紅光!那紅光如同活物般微微脈動,將他敞開的衣襟映得一片暗紅!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朱砂痣發出紅光,張大爺臉上那些被雨水沖刷開的血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淡、消失!他臉上深如溝壑的皺紋,似乎也被一只無形的手撫平了些許!佝僂的脊背微微挺直!整個人的氣息,竟在瞬間顯得年輕了十歲不止!
這詭異的變化只持續了短短幾息!紅光隱去,他臉上的血痕和皺紋重新浮現,但那一瞬間的“返老還童”景象,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他…他在吸收這些死亡和恐懼的力量?!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我渾身發冷!親爹?還是…比陳家更可怕的惡魔?!
“爹…爹…” 父親陳德貴微弱、斷續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他掙扎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不再渙散,而是死死地、充滿無盡悔恨和痛苦地望向我。他沾滿泥漿和血污的手,顫抖著,極其艱難地從自己濕透的衣襟深處,摸索著,掏出了那半塊他一直貼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上沾著他的血和泥,但那半朵盛開的牡丹浮雕,依舊溫潤。
“秀蘭…”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生命,“帶著…帶著這個…跑…遠遠離開這里…”
他顫抖著手,將那半塊玉佩,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我遞過來!眼神里充滿了最后的、純粹的、屬于一個父親的哀求。
“陳家的祖墳…已經開始吞人了…” 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眼神開始渙散,“下一個…下一個…就是你…” 他的目光掃過我左腕內側那塊暗紅色的“契約印”,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玉佩…能…能擋住…一次…”
他的話音未落,那只伸出的、握著玉佩的手,猛地垂落下去!
“啪嗒。”
半塊沾血的羊脂白玉佩,掉落在我們之間冰冷的泥濘里。
父親陳德貴的頭,也無力地垂了下去,重重磕在泥漿里。他身下那個由他鮮血繪成的棺材形狀,被最后滴落的血液徹底填滿,在血月下紅得刺眼。
他死了。
死在了這片被詛咒的祖墳地,死在了他一手參與制造的恐怖漩渦中心。
死寂,如同沉重的幕布,短暫地籠罩了一切。
只有那持續不斷的“嗡鳴”聲,坑底黑棺里狂暴的撞擊聲,以及…張大爺(親爹)那漸漸變得粗重、帶著一種奇異滿足感的呼吸聲。
我呆呆地看著泥濘里那半塊染血的玉佩,又看看父親徹底失去生息的尸體,最后,目光落在張大爺那張因吸收了死亡力量而短暫煥發詭異生機的臉上。
后山上,母親的墳頭方向,突然傳來烏鴉凄厲得如同啼血的嘶鳴,一聲接一聲,穿透了血月的死寂,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喪鐘。
“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