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常侍郭嵐很快拿來了這份檄文。

劉諶皺著眉頭看了半天。

倒不是被檄文的內容氣到，而是他需要努力的去辨別檄文的內容。

檄文是用文言文寫的，還有大量的生僻字。

劉諶又不好意思去問身邊的人，某個字怎么念，是啥意思。

最后連蒙帶猜，總算是把檄文看完了。

大概意思，也有所了解。

劉諶將檄文交給郭嵐，平靜的說道：“朕看明白了，這篇檄文就倆意思。”

“第一層意思就是罵朕，不顧百姓死活堅持抗魏，并不是為了什么匡扶漢室，就是沽名釣譽。”

“第二層意思是罵朕得位不正，搶了自己親爹的龍椅，還把親爹連帶著一眾兄弟都送去南中，美其名曰是避難，其實就是軟禁，讓他們終身活在南蠻之地。”

“前面那個嘛，朕不認。”

“至于奪位嘛……不管朕的初衷是什么，但確實是搶過來的。”

郤正急忙道：“陛下，不可這么說。”

劉諶擺了擺手，道：“無妨，朕敢這么做，就不怕天下人說。”

“但不怕歸不怕，朕還是很討厭這種行為的。”

“所以朕也確實應該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聽到這話，群臣反應各不相同。

尤其是殿外的官員，他們其實不太能聽清劉諶的話，基本上都是通過內侍轉達。

而內侍轉達，肯定都會有所美化。

所以這些人聽見后，反應并不算激烈。

可大殿內的人，尤其是郤正、董厥等跟劉諶接觸比較深的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因為這些人很清楚，劉諶對自己親爹劉禪的態度。

劉諶不止一次的在他們面前，表現出對劉諶的厭惡甚至是痛恨。

倘若劉諶真要給天下人一個說法，那么這份詔書中，估計全都是對太皇上的斥責。

不管太上皇做的再怎么糟糕，作為兒子，用這樣的方式痛斥親爹，都是違反了人倫綱常的。

到那時候，不僅不忠不孝四個字會伴隨陛下一生，甚至于大漢的正統性，都會遭到挑戰。

司馬家是得位最不正的家族，東吳孫氏都比他們有正當性。

可如果陛下真的對天下人寫這么一份詔書，那司馬昭就再也不用煩心替位不正這件事兒了。

司馬昭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即便是喜歡跟皇帝抬杠的來忠，此刻都涌出了幾分恐懼。

來忠硬著頭皮沖著劉諶躬身一揖，道：“陛下。”

“嗯？”劉諶淡漠的掃了來忠一眼。

來忠道：“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諶平靜的說道：“朕意已決。”

劉諶并非頭腦一熱，才決定這么做。

而是通過這篇檄文，他意識到，自己登基稱帝這件事兒，是一個絕對繞不過去的坎。

古代皇位的更迭，不管手段如何吧，但最終都會有一個相對正經的流程。

哪怕是裝裝樣子，也會這么搞。

劉備在蜀中稱帝，也是等到漢獻帝死了之后才這么做的，即便漢獻帝死亡這個消息其實是假的，但劉備至少是做了個姿態。

曹丕稱帝，那也是得到了漢帝的“禪讓”，是具備正統性的。

而為什么天下人都不把孫權當成一個正經皇帝，因為他沒有正統性，劉備是漢室子孫、曹丕得到禪讓，孫權就是個盤踞東吳的軍閥，有什么資格當皇帝？

再加上后來的司馬家，為什么一直被嘲諷，因為他們的皇位得來也不正當，甚至手段極其的下作。

劉諶奪權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跟司馬家差不多。

既然譙熙把這件事兒拿出來做文章，劉諶決定將計就計，給這件事兒做一個最終的了結。

就在劉諶準備讓人撰寫這份詔書的時候，樊建走了出來，直接跪趴在了劉諶面前。

劉諶也被小小的嚇了一跳，道：“樊卿，這是何意？快起來。”

樊建趴在地上，“陛下如要下詔書，先治老臣的罪！”

劉諶皺起眉頭，道：“樊卿，你何罪之有？”

樊建道：“太上皇之時，臣雖受重用，卻為求自保，不敢與黃皓等朝堂奸黨對抗。”

“戰事來襲，臣又放任張紹去見太上皇，導致劍閣淪陷，導致國家幾乎傾覆。”

“而后臣又不思對抗，力主陛下南撤南中。”

“臣之罪責，罄竹難書，陛下若要降自己的罪，必要先治臣之罪。”

話音落下，滿堂肅然。

旁邊的郤正，也在猶豫是不是要跟著樊建一起請罪。

劉諶嘆了口氣，道：“樊卿，你誤會了。”

“朕不是要給自己降罪，朕只是要向天下人說明情況罷了。”

聽聞此話，郤正也站了出來，道：“陛下，有些事情可以說，有的事情，不能說！”

“即便要說，也得是史官來說。”

“陛下乃九五之尊，豈能因這種事情，跟天下人爭論？”

劉諶無奈一笑。

他原本的打算是效仿一下雍正皇帝，搞一本“大義覺迷錄”，把天下所有罵他得位不正的人，都給駁斥一遍。

而不是要給自己降罪，請求天下人原諒。

現在看來，好像是想簡單了。

“罷了罷了，既然二位愛卿都這么說，朕就先不寫這份詔書了。”

“你倆都起來吧。”

樊建長長的松了口氣，在郤正的幫助下站了起來，道：“謝陛下。”

等到樊建站穩后，劉諶又道：“諸位愛卿，朕雖然不寫詔書，但那件事兒并不會因為朕不寫詔書就徹底消失。”

“它是一件已經發生且無可更改的事情，現在不理會，將來某個時刻，也總是要面對的。”

“眼下朝廷，可謂是內憂外困。缺糧、缺官、缺兵、缺武器，總之就是什么都缺。”

“但光在這里嚷嚷，解決不了問題。”

“以后這種規模的朝議，盡量減少。把朝議上用來爭吵的時間，拿去辦事兒，說不定還能解決一兩件。”

“至于說怎么解決巴西郡太守譙熙……朕看你們也吵不出個結果。”

“散朝之后，各部門繼續商議吧，把意見匯總到尚書臺，最后呈給朕看。”

“今日就先如此，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