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反應也正如李暄所料。

怒火噌噌地往頭上冒，好似一只發怒的老龍，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把面前的人一口吞掉。

當皇帝這么多年了。

朱元璋何曾受過這種氣？

他正在心里大罵不止：

這個混賬東西！真當咱拿他沒有一點辦法了不成？

以為不怕死就沒事了？

信不信咱讓你生不如死？

可怒了一會兒之后，朱元璋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了無奈之色。

因為。

他發現自己還真就拿李暄沒有一點辦法。

折磨李暄自然能讓李暄難受。

狠狠出一口惡氣。

然后呢？

李暄不屈服，遲早會自己給自己弄死。

李暄屈服，也不過是屈打成招。

肯定不會再真心實意為他辦事。

他若是真做出讓錦衣衛去折磨李暄這種，除了能讓自己出口氣之外全是負面效果的事情。

那么，他豈不是真成昏君了？

朱元璋想到這里，臉上的怒意消散了些許。

他忽地想起了李暄剛剛說的那番話，忽地又想起了，原本歷史之中秦王的結局。

他在皇明祖訓之中，立下“官員不得彈劾藩王”“不得刑訊宗親”這樣的規定，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骨肉至親。

然而，這些規定起的似乎全是反面效果。

那些安分守己的藩王，根本就不會犯下讓官員忍無可忍去彈劾的罪名。

而那些不安分的藩王，就比如秦王，若是沒有自己的放縱，或許正如先前李暄所言，早早就會受到懲處，然后引以為戒，如何也不至于鬧得民怨沸騰，最終丟了性命！現實里，秦王是被李暄槍殺的，而原本歷史上，秦王是被府中的人毒死！

說白了，當法律不公之時，法律就會變成一張廢紙。

遲早都會有不懼一死的人用更直接的手段去報復。

大明鼎盛之時，尚且有人敢對秦王下毒。

可想而知王朝一旦衰弱，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

就比如崇禎朝，那什么闖王若是率軍殺進城市當中，首先會做什么？

多半是宰了那些讓百姓怨聲載道的藩王以聚民心！

說白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諸藩對百姓行的惡，遲早都是要還的！

他不去懲治，將來自會有人去懲治。

“咱放縱他們，或許真的錯了。”

“李暄說的沒錯，秦王之罪，咱亦有過。”

“哎，罷了，罷了！”

朱元璋有些失神的嘀咕了一聲，然后轉過身，有些疲憊的朝紫禁城中走去。

朱允炆，黃子澄等人頓時面露喜色。

催促起了劊子手：“你還愣著做什么？動手，把李暄這逆臣砍了！”

“哎……”

徐輝祖輕輕嘆了口氣，面露遺憾之色，“李御史為國為民，在下深表敬佩，但……太軸了啊！這種事情完全可以慢慢來，慢慢勸，何必這樣去逼皇上？”

“完了……完了……”

藍玉又體驗了一回從天堂跌落到地獄的痛苦。

已經考慮起了，干脆也別等朱元璋動手，改天自己給自己找一個掉腦袋的罪名去請罪。

如此，至少死的只是自己一個人。

劊子手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噴了一口黃酒，將刀高高舉起。

“終于，能死了！”

李暄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容。

雖然知道朱允炆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但陳伯的仇沒法親自報。

心里果然還是有些不甘。

“不過，無妨，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李暄死定了的時候。

朱元璋有些疲憊的聲音自午門之內傳出：

“傳咱口諭：秦王殘暴不仁，實朕溺愛所致，著禮部明發天下，頒罪己詔于西安府，軍民匠灶皆得觀睹。準都察院御史李暄所奏，即行革除《皇明祖訓》內“官員不得劾奏藩王”“不得刑訊宗親”諸款。

自今而后，凡宗室犯法者，俱由三法司按《大明律》勘問！”

話音一落。

午門之前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

所有人的臉上都布滿了驚愕之色。

他們聽見什么了？

朱元璋居然真的要下罪己詔。

居然真的要按照李暄說的，去改皇明祖訓？！

黃子澄，朱允炆等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的一干二凈。

藍玉等人則正好相反。

差點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

這驚喜來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至于李暄。

也是呆愣在了原地，滿臉的不可置信。

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朱元璋和罪己詔這兩個詞居然能連在一起出現？

“死不成了？”

李暄傻眼了。

而朱允炆著急的不得了。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朱元璋剛剛說的話。

腦中靈光一閃，連忙對著劊子手大喊道：

“皇祖說，要下罪己詔，要改皇明祖訓，何時說過了要赦免李暄？”

“你還愣著做什么？快點把他砍了！”

“可是，這……”劊子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抗旨嗎？”朱允炆怒視著劊子手，還想繼續說點什么，但，黃子澄將他拉了回來。

朱允炆非常的不悅，可下一秒鐘，一個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驚恐地轉頭一看，立刻跪在了地上。

“皇，皇祖……”

朱元璋目光無比冰冷，并且，還帶著濃濃的失望之色：“咱還沒死呢！你就敢和咱對著干了？咱是什么意思，你是真聽不明白，還是假聽不明白？”

“孫兒，孫兒是真不明白。”

“混賬東西！”

朱元璋反手又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這一掌絲毫沒有留情。

朱允炆慘叫了一聲，直接倒在了地上。

朱元璋恨鐵不成鋼地說著一些朱允炆完全不明白的話：

“咱一直以為，你只是被那些腐儒給忽悠了，所以才會那樣去對待你的叔叔們，但咱錯了，你是自己想那樣做，所以才會做那些事，你不是被他們忽悠，而是本就和他們是一路人！

滾吧！回東宮閉門思過！沒咱的準許不準出來！”

“孫兒知罪……”

朱允炆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

“你是真知罪，還是假知罪？”

朱元璋留下這個問題之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殿下！！！”

黃子澄著急地把朱允炆扶了起來，確定對方沒有大礙之后，唉聲嘆氣道：“你怎么會去說那種話啊？”

朱允炆捂著臉，埋怨地看著朱元璋的背影，不甘心地小聲說：“我，我一時情急，沖動了，但，是皇祖自己沒把話說清楚，我也沒說錯什么！皇祖的確沒說要赦免李暄。”

黃子澄給嚇的半死，連忙捂住了朱允炆的嘴：“這種話千萬不要再說了！殿下先回東宮，我等隨后會去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