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祖師堂內(nèi)香火繚繞,顯出幾分莊嚴(yán)的氛圍來。
許法言伏低身子,向著道道青黑的牌位跪拜行禮,算是正式入了山門。
許玄在一旁看著,身旁是著一身素白羅裙的溫思安。
拜完祖師,堂下的許法言轉(zhuǎn)過身來,恭敬地向著許玄行弟子之禮。
如今許法言已換上了一身玄黑道袍,但他臉龐黑瘦,眉骨高隆,眉鋒而狹,眼露三白,官黃之眸半藏,顯出幾分妖異來。
禮畢,許玄便喚在外侍候的劉霄聞進(jìn)來,帶著這位新收下的弟子前往霜回峰,尋一住處。
此時堂內(nèi)僅剩下許玄和溫思安二人,香臺上幾根金香燃的正盛,縹緲的香火之氣聚而不散,卷積如云,縷縷舒展。
‘怎么感覺這香火更旺了些?’
還未待許玄感嘆,一旁的溫思安已轉(zhuǎn)過身來,輕撫鬢角青絲,看向自家?guī)熜郑凵癫簧啤?/p>
許玄叫她盯得心里發(fā)毛,只好先訕笑一聲道:
“思安看我這新收的弟子如何?”
“資質(zhì)恐怕是觀中這些年來見過最好的了,師兄說是白崗那邊的凡人出身,我倒是不太信。”
溫思安嘴角有些笑意,身子微微前傾,抬頭看向許玄的臉來。
“哪里的話,還能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不成,自然是這次招徒尋來的。”
許玄往后退了幾步,慌著找補(bǔ)。
“如此說來,白崗這小小一村,還真是人杰地靈,先是有師兄,再有霄聞,后又出個法言,怕不是什么王侯將相的遺脈。”
“正是,正是,說不定就是如此,咱們也算占了個好地界。”
許玄不敢同溫思安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對視,假意看向堂外風(fēng)光,跟著附和幾句。
“這孩子姓許,倒是長得也不像師兄。”
溫思安聲如呢喃,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
“?”
對方這話隱有所指,讓許玄幾乎裝不下去,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diǎn)破功。
“我這處新得一功法,或許你能參詳一二。”
許玄忙岔開話題,取出那本三品霄雷功法《落雨行靈訣》,交予溫思安。
他已經(jīng)看過,內(nèi)有一道三品秘術(shù),【雷迎喜雨觀】,講的是調(diào)動**,震蕩邪穢,以修復(fù)傷勢,拔除濁氣。
這法術(shù)要行雨,癸水一道的亦可修行。
癸水本就有潤澤之意,是少有能療傷化厄的道統(tǒng),算是適宜溫思安的秘術(shù)。
溫思安接過功法,見是霄雷一道的,有些驚訝,之后看到這秘術(shù),臉上露出些喜色來,讓周圍都跟著明媚幾分。
“師兄這里好東西倒是不少,待我著手突破煉氣五重,之后便去鉆研這秘術(shù)。”
收下這本功法,溫思安也未問來歷,兩人有些默契,心照不宣。
一道出了祖師堂,沿著道路向下行進(jìn),路上,溫思安似有所想,問道:
“說起來,習(xí)微師兄好像也要突破了,不知要到何時?”
許玄嘆了一氣,低低說道:
“他近日都在白石忙活,恐怕還要耗上些時日,但突破煉氣六重,算是飛躍了。”
“高峽那邊,突破的如何了?”
許玄猶豫一會,還是問了出來,他知道溫思安如今還未去閉關(guān),就是擔(dān)心這位弟子。
“突破煉氣,也就是一日的功夫,如今讓她去彩云峰突破,門中已為她備好那【清濕育氣】,想來應(yīng)該無什么問題。”
話雖如此,溫思安還是秀眉不展,多出幾分憂色來。
許玄安慰幾句,溫思安就先行告辭,要回彩云。她這次過來,本就是要聽許玄說新收位親傳,特意來看看。
這邊溫思安駕風(fēng)離去,許玄則是回到殿中,繼續(xù)參悟起秘術(shù)來。
【陷澤騰龍術(shù)】是類似效法古代修士坐鎮(zhèn)洞天,境隨心動的法術(shù),這秘術(shù)對法力積蓄和靈識操控都有一定要求。
法力越是渾厚,所化雷澤越為寬廣,騰躍隨心,遠(yuǎn)勝一般的遁法。
至于靈識,則是操縱雷澤對敵的關(guān)竅,不論是化形還是轟擊,都需要分心支撐。
‘果然是古代傳下的五品秘術(shù),有不少神妙之處。’
法力這方面好說,慢慢修行突破就是,氣海隨之?dāng)U寬,法力積蓄越深,能演化的雷澤也越寬廣。
至于靈識,就有些難辦了,許玄之前以劍氣除蟲,算是悟出個鍛煉靈識的法子,但這秘術(shù)要求靈識多分,就有些難了。
“你那上霄雷云可不是擺設(shè),怎不想著動用?”
天陀忽地出聲,點(diǎn)出了關(guān)竅。
“為何不早說?”
許玄沉聲道,思慮半天,天陀才出言,只聽得那老妖怪笑一聲道:
“你和那小娘皮膩歪半天,惡心的我要吐了,剛剛才回過神來。”
懶得同這老妖爭吵,畢竟是個殘魂,許玄就順從他了。
他看向體內(nèi)那上霄雷云,只見一團(tuán)天青共明藍(lán)二色的云氣,內(nèi)有蟲鳴雀語,按照篆文描述,這雷云需要找些靈性、精怪入內(nèi),才能成長。
如今尋不到別的事物,翻看那本《妙蠱巫談》,少有和雷霆有關(guān)的,且大部分材料赤云都無蹤跡,暫時用不上。
思來想去,許玄將丹霆祭出,這把煉氣上品的法劍化作雷雀,停在他肩頭,嘰嘰喳喳。
許玄打開一冊玉簡,是【起靈納兵術(shù)】,這秘術(shù)是楊緣心抄錄給自己的,屬于聞幽一道的養(yǎng)兵之法,可培育器靈。
按理來說,丹霆所化雷雀是遇藏金之氣成就,雖然有靈,但還是蠢笨,許玄未想過讓其去對敵,可要以這【起靈納兵術(shù)】化育,神異就多些。
若是讓其入了上霄雷云,也可幫著操控雷澤,正好彌補(bǔ)他修行那【陷澤騰龍術(shù)】的缺陷。
念及此處,許玄細(xì)細(xì)看起這【起靈納兵術(shù)】來。
“雌雄相接,陰陽相薄,羽者為雛,毛者為駒,柔為皮肉,堅(jiān)為齒角,人弗怪也。”
這是總論,大都是些玄虛之言,許玄一眼掃過,看向下方。
“水生蠬蜃,山生金玉,老槐生火,久血為磷,人弗怪也;山出梟陽,水生罔象,木生畢方,井生羵羊,人怪之。”
許玄見談及羵羊,有些猜想,問向天陀,低聲道:
“怎這聞幽的秘術(shù),也同羵羊有牽扯?”
天陀毛病又犯了,嘲諷道:
“少見多怪,聞幽是古地府的道統(tǒng),盛時有十陰帥行走天下,捉拿精怪靈性,殘魂鬼物。”
說著,這老妖頓了頓,有意賣弄,繼續(xù)道:
“羵羊雖也算妖類,但不從血脈生就,而是土氣化精,自然歸人家管束。”
“看來這道統(tǒng)是真的落魄了,不然怎么走脫你個老妖。”
許玄語氣平淡,直戳這老妖痛處,讓天陀無話可說。
繼續(xù)看向這秘術(shù)剩余的部分,算是真正講起如何養(yǎng)育兵器靈性,是以香火、血?dú)鈦睃c(diǎn)化,最終開壇作法,獻(xiàn)祭靈物,可成器靈。
血?dú)夂拖慊鸲疾皇窍『蔽铮S玄放了些自己的精血來,自祖師堂引來香火,按照上面法門煉化起來。
這是個水磨功夫,大致要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小成。
至于開壇獻(xiàn)祭,許玄則是想都未想,秘術(shù)中提及的幾道靈物,連天陀也未見過,恐怕已經(jīng)絕跡了。
‘如今只是讓丹霆靈性增強(qiáng)些,能幫我駕馭雷澤即可,不求如人般通靈。’
當(dāng)下不再耽擱,他煉化起這把法劍來,丹霆的劍身逐漸變得光華內(nèi)斂,顯出幾分古意來。
煉劍少時,許玄忙活不停,心里卻想起另外一事來。
‘也不知道法言能否和其他人相處好。’
天陀說的嚇人,但實(shí)際接觸了這孩子幾天,許玄也并未覺得有多可怕,只是這位弟子平時沉默寡言些,禮數(shù)還算周到。
如今他愁的是功法一事,法言既然能受篆,必然不能隨意尋道功法應(yīng)付。
按照之前謀劃,應(yīng)當(dāng)先找一門低品的蘊(yùn)土功法來,之后再換。
功法難尋,枯坐門中自然是無什么頭緒,看來還是要去原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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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回峰,細(xì)雨綿綿。
劉霄聞御風(fēng)帶著許法言,兩人剛剛落到峰上,便有一陣蒙蒙細(xì)雨落下。
這雨來的急切,未有一點(diǎn)征兆,劉霄聞以法力護(hù)著許法言,兩人沿小道而行,來了一處院落。
院旁邊多有翠竹掩映,溪流湯湯,泉聲山色,木石森立。
許玄已經(jīng)吩咐過劉霄聞,在霜回峰尋一院落,讓法言就此住下,多多看顧些。
劉霄聞領(lǐng)了師命,自然盡心,挑了處靈氣充裕的所在,就在柳行芳居處不遠(yuǎn),同峰頂?shù)闹鞯铍x得也近。
這處院落空置許久,地上青磚有些苔綠,院門是以杉木造的,新抹了朱漆,散著些氣味。
前方已有一位俊美的少年郎等著,撐著油紙傘,眉眼間有些好奇,正是柳行芳,聽聞有位師弟來了,特來問候。
“行芳來了,這位就是法言師弟。”
劉霄聞見這位柳家來的師弟如此細(xì)心,有些笑意。
“見過行芳師兄。”
許法言卻是先上前見禮,抬頭看向了柳行芳,黃眸閃爍,在細(xì)雨中顯得似兩點(diǎn)燈火飄搖。
柳行芳先是應(yīng)聲,轉(zhuǎn)而看向這位新來的師弟,見其生得黑瘦,顯然是自凡人里選出的,放下心來。
只是一見那妖魔般的黃眸閃爍,柳行芳就覺得不安,有些心悸和厭惡,當(dāng)下并不表露,而是微笑道:
“這位師弟眼瞳為塵黃之色,倒是不凡,凡俗難尋,仙家不見。”
柳行芳意有所指,不像夸贊。
對面的許法言看了過來,聲音清亮,聽不出喜怒,只見這孩童面無表情地說道:
“師兄說笑了,不過是些病灶導(dǎo)致的罷了,哪里有什么不凡的。”
這話說的果斷,讓柳行芳試探的話語落在地上,一旁的劉霄聞見二人似乎有些相沖,便上前說道:
“法言日后就在霜回修行,有的是時間相處,今日還是讓這孩子先安頓下來。”
柳行芳對這位大師兄還是十分敬服的,不再多言,只是笑著退走了。
‘為何我見了那許法言就心生厭惡?’
向著自己的小院行去,柳行芳只覺得奇怪。
他出身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心思活泛,師父和大師兄都是白崗出身,如今這位小師弟也是這地界出來的,理應(yīng)交好才是。
柳家不倒,他在門中自然有些地位,憑他八寸的靈根,筑基也有望。
他雖是個向往山野的性子,但父母送來一封秘信,談及家中變故,說是局勢有變,容不得他松懈,只能算計(jì)起來。
如今柳行芳早早求了門中一些劍術(shù)去修行,甚至在這一道他的天賦比劉霄聞還強(qiáng)些,已然悟了劍勢。
轉(zhuǎn)身望向霄聞師兄二人待著的院落,隔著重重林木,他似乎見到兩點(diǎn)明黃的眸光閃爍,讓他不敢再看,低頭回到自己的小院內(nèi)。
另一處,劉霄聞領(lǐng)著許法言入了院內(nèi),大致說了些日后安排,許玄已經(jīng)將門中胎息的功法傳下,資糧也不缺。
許法言看向四周,微微點(diǎn)頭,轉(zhuǎn)身向著這位師兄道了聲謝,言語恭敬。
劉霄聞有些煩惱,他本想著同這位師弟親近幾分,法言禮數(shù)周到,卻少有情緒,讓人不知其心思。
許法言不欲多勞煩這位師兄,低低說道:
“多謝師兄一路送來,剩下的事我自己就可處理。”
劉霄聞本想著在幫這位法言師弟看看四周,但對方既然這般說了,就笑道:
“法言今后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盡管來尋我,既然是同門,就要好好相處。”
言畢,劉霄聞取出一白鐵鑄就的令牌,正是吞靈令,上刻著一道【小聚靈陣】,有匯聚靈氣,加快修行的作用。
劉霄聞已然煉氣,且有篆文隨身,如今借著日光修行,速度幾乎是觀中第一,就是許玄在煉氣初期也無這般進(jìn)度。
取出這吞靈令,劉霄聞將這法器贈與許法言,朗聲道:
“這法器本是在白石的江師兄送我的,他說要擇才用物,如今我煉氣功成,就交予你了。”
言畢,劉霄聞不等對方回絕,笑著拍了拍這位法言師弟的肩頭,御風(fēng)走了。
“謝過師兄。”
許法言看向御風(fēng)離去的劉霄聞,恭聲送別。
細(xì)雨蒙蒙,似無停時,許法言邁出一步,就這般立于雨中,手中攥著那塊白鐵令牌,發(fā)絲被打濕,遮住了那對官黃的眸子。
屋檐上避雨的鳥雀如受驚一般,紛紛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