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太平山。
夜色正濃,一輪皓月當空,清輝灑滿山間,如披素綃。山下的碧庭湖煙波萬頃,不起風波,月映湖中,明如玉璧。
勝云峰上月華皎潔,如霜泄地,神通成就的氣息盈滿周天,月池仙娥諸景變化,引得月光越發明澈。
自峰頂洞府之中,緩步走出一著月白長袍的男子,面容端正,在月光下更顯出塵脫俗。呂觀御風而起,下方的碧庭湖隨之泛起微瀾,揉碎滿湖清光,粼粼似雪,而天中明月則格外圓滿。
“神通已成?!?/p>
呂觀并無多少意氣風發,心中反倒升起一陣哀愁來,他御風直上,落在峰頂,身旁是以灰檀木搭建的一屋一亭,為昔年大父親手所建。
太虛破開,金白的勝金法光蔓延而出,在地上生出一層薄薄金殼,一身金白道袍的男子走出,面容清瘦,此人背一柄以銅英鑄就的修長靈劍,滿刻金白菱形花紋,光華內斂,劍意流轉。
“大父?!?/p>
呂觀見著來人,本欲見禮,卻只聽對方和聲道:
“既成神通,不必多禮。”
這位威名赫赫的無疑劍仙此時面色柔和,不再如昔日那般肅然,他僅是立身此地,那極為恐怖的勝金神通便自發運轉,昭昭應天。
二人此時入了一旁的八角小亭之下,此時對坐,皆都沉默少時,終究還是無疑先行開口,聲如金石,落在地上怦然作響。
“你既修成【影娥池】,自今日起便可入洞天之中修行,我已同大真人談過此事,《素舒陰虛道經》可正式授你。此法是昔日【望素】真君所傳,授在洞天。”
無疑沉思一瞬,只嘆道:
“只是,其中【廣寒闕】失了功法,【入修夜】缺了靈氣,都需你日后自行謀劃,若是洞天之外動亂太過,卻不必尋了,存身最為緊要?!?/p>
“大父.我不愿如此?!?/p>
呂觀面上顯出深深的不解來,只沉聲道:
“修此太陰,難道只為借著望素真君的威名避禍?入了洞天,按照規矩,此生便難再出。呂觀自可清修避世,專心神通,但卻見不得大父身入亂局,劍折在外?!?/p>
“當初父親——”
他此話還未說完,便讓對方止住,這位無疑劍仙面色沉肅,金白的勝金之光在他身旁躍動,如青天在上,玄騏踏空。
“昔日大人離位,山中動亂,又能怪得了誰?”
這一句話卻是將當初之事定性,讓呂觀收了聲,若要談起當初禍亂.這位太平山新晉的真人心中漸漸籠起一層陰霾。
七宗之中,獨太平山是確定大人已然隕落的,和上霄、青華這等失去回應不同,那位【執革】真君的失位卻是明事,只是諸修不談罷了。
距今兩百多年前,天下兌金之物光華盡失,金刻難成,歲生大寒,洞天搖動,若要崩潰,而其中由真君祭煉的法寶卻自行遁走。
自此之后,兌金卻未多出生克,便有諸修猜測真君因求道而隕,委實是兌金之衰太過駭人,若非金位崩碎絕無此兆。
而他的大父呂昭彼時還修兌金,位于山中權斗的中心,一氣之下自廢仙基,踏出山門,自此不止去向。
待到大父成就劍意,修成神通之后回到山中,可子嗣卻因權斗而隕,獨留呂觀在山中,為慶氏庇護,后來之事,便是殺得山中僅有慶氏一脈,甚至紫府也有隕落。
“呂氏,保你一道血脈已經足夠,我存身與否,并不重要?!?/p>
呂昭目光灼灼,似是想起昔日之事,背后劍器鳴聲不止,他如今年歲尚不滿三百,可卻依然是紫府后期的修為。
而這是他在自廢重修,功法不全的情況之下成就,若是未有這些挫折,恐怕能在兩百歲之前突破后期,堪稱太平山近古天賦第一。
“昆巍天落畢,離遼便要真正開戰,遼帝不會眼見宋氏成事,而宋氏受壓已久,也該反攻,皆時.山中恐怕不得清凈?!?/p>
呂昭思慮少時,只嘆道:
“你修太陰,按照舊律,和這些紅塵之事變不沾邊,只要居于洞天之中,便也無禍上身。”
“大父——”
“不必說了,你初成神通,正需入洞天面見大真人,且先去準備?!?/p>
呂昭聲音漸沉,讓一旁的呂觀再難言語,只應了走出亭外,復又回首,恭聲道:
“惟愿大父有證金之時,我必從洞天行出,以來觀禮。”
“證金?”
呂昭眼中有些莫名光彩,此時卻只搖頭,讓這后嗣先行離去,月華忽閃,這亭中便僅剩他一人。
淡白金煞之光涌動,自青石桌椅對面,顯出一著同樣金白道袍的青年,面如冠玉,雙眼微睜,嘴角帶笑,給人以危險深沉之感。
“慶棠英,你來做何?”
呂昭聲如金挫,直直道出眼前男子真名,慶氏是山中主姓,如今有兩位紫府在治,恰逢這一輩的道號也以慶字為始。
“師兄修行勝金,是乾天全陽之道,理當收而不爭,殺而無犯,可此時心中殺意卻日漸盈滿,恐不是好事?!?/p>
慶悅瞇著眼,似乎未睡醒一般,聲音頗低。
“兌金一道,功在從革,在游說四方,攪動時局,可你又如何?當初你族兄也是在離遼爭斗中得了好處,自此修行順遂,成就紫巔,可你困在山中,又成何事?”
呂昭語氣漸肅,拂袖起身,劍意越發凌厲,如天陽懸空,讓人心悸。
可一旁的慶悅卻并未因這言語有絲毫動搖,淡然道:
“周亡之后,兌在縱橫,在革律,修者大都落得五馬分尸、拔舌戳目的下場。歷代謀逆之輩,大都自此道出,故而君王不喜,【行革】更名,化作【太平】,規矩了這些年,離帝才能容忍?!?/p>
慶悅語氣中似乎有怒,可細細一聽,又不見什么情緒,這位真人看著雖然年輕,實際上其歲數卻已不小,和無疑相近,卻一直困在中期。
“如今祖師失位,將來離遼之爭,帝家必有驅策我之時,自然會出山,也不得不出山?!?/p>
“天底下非獨有師兄一人受制形勢。東華之事,需師兄前去,可昆巍將落,此事落在我肩上,將來死于邊疆之上的可能,倒是和師兄在洞天身亡的差不多。”
無疑聽聞此言,神色并未有多少變化,身旁勝金之氣趨于盈滿,他劃開太虛,徑直入內,僅留劍氣殘余此間。
——
洛青,橫虹。
正值立秋,天高云淡,山中滿目紅黃之色,枯葉層層堆迭,峰上往日懸在頂端的長虹為秋風侵襲,已然消散。
峰頂,青衣男子立身此處,衣袍獵獵,腰間佩劍上銀電流轉,攝人心魄,他身后則靜靜站著一如鐵塔般的漢子。
對方一身黑袍,容貌粗獷,身形高大,背著一桿烏金大槍,神雷光華凝縮其中,化作燦燦紫金之光。
“紫金觀主,如今在閉關?”
柳行芳凝望西邊,似是能遙遙看見那一處金雷橫空的神永山,紫金觀位于重華,背后是殷雷山,而那位觀主辛元昌也是積年的筑基巔峰,也到了突破神通之時。
“正是,我出關拜別,本欲謝過這位觀主,可聽其弟子所言,恐怕正在成就神通之中。”
齊爭義眉眼一沉,他縱然平日行事粗莽,可此事重要,卻不敢妄言,山門周邊多出一位紫府,必然對局勢有影響。
“這位辛觀主道行高深,當年也是重華郡有數的筑基,修行神雷,為【都雷罰】?!绷蟹蓟厥?,看向對方,“你修的【紫金蛇】,也為神雷,此道修行感觸如何?”
齊爭義聽聞此言,粗眉稍沉,面色有幾分凝重。
“神雷乃是五雷之中,唯一可化質之雷,亦為諸雷極速,修行此道只覺日益有進,甚至同一道神雷的威能,這些年都略漲幾分?!?/p>
“倒是怪事?!?/p>
柳行芳若有所思,神雷如今當無大人在位,可性質有變,分明是金位上傳下的影響,此道逐漸有越發興盛的跡象。
“神雷日盛,丁火大興,你和儀婉順遂突破,亦有天時之利?!?/p>
他此時目光一凜,看向這位門中新晉的筑基,沉吟少時。
“既成筑基,自當重新分領事務,霄聞師兄正好閉關,守青諸修僅有梁護法看管,你可前去幫其處事?!?/p>
“是?!?/p>
齊爭義聽聞這位大師兄閉關之事,面上神色稍有幾分驚異,神通成就事關重大,若其能成,將來門中格局必然為之一變。
他此時退去,化作一線金電遁走,直往漓水岸邊的守青營去。
峰頂之上,僅剩青衣男子孤身立在此間,他按住佩劍,此時目光如電,看向遠方。
“神通?!?/p>
柳行芳輕嘆一聲,如今他也已快筑基圓滿,當然也想過此事,可那卷《司劫天罰道綱》參悟難度之高,幾乎難以領悟。
掌門昔日依靠北斗星位之變,感應社雷,可柳行芳卻未能感應到北斗諸星,自然也走不得這條路,更遑論他如今仙基尚還是【劫心池】,只是化了社性,而非【司天劫】。
若他欲求神通,只有尋一道以【劫心池】為本的紫府功法,只是卻不知自何處能尋來這等傳承。
“《震耀問靈法》是自北海上洊山傳來難道,將來要去此山一求?”
他心中隱動,仙基呼應天地,銀雷盈滿此間,將其身形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