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海。
水宮之中幽波變幻,紫電去而復返,中心寶座之上的幽光凝聚,為猙獰威嚴的墨色蛟龍之態,逆鱗上閃爍著一點令人心悸的紫意。
轟響不斷的紫雷中,仍有數道不和諧的艮土之光藏伏,阻滯氣機流轉,將森森墨鱗的邊緣染為明黃。
墨瞳睜開,殿中一切如幻象散去,獨留一男子坐于墨玉寶座之上,玉角盤旋如帝冠,一身深紫華袍上有雷霆逸散。
許玄體內傷勢大致恢復,僅剩少許頑固的艮土之氣,需要以水磨工夫化解,或是尋位老練的藥師來。
此事眼下并不急切,他翻手取出另外一物,乃是一道墨光縈繞的法旨,抬手張開,便見墨光凝結成的字跡。
“【洞淵】。”
二字之后,正附有一篇繁復的法訣,同當初天陀傳授他的開啟洞淵之法類似,只是指向的對象不同。
時至今日,龍庭一方終于有了回應,欲以洞淵為媒介,使得雙方有會面之機。
‘倒是可問問下一步的謀劃。’
許玄心念一定,此時心神歸于內景,行走于一片廣袤雷澤之上,紫色雷液激蕩,轟鳴不停,天中墨云中則隱隱可見天龍翻騰。
他手持法旨,催動法訣,便見一道幽暗壬光涌動的門戶立起,隱隱通往一處渺茫所在。
洞淵乃是妖族大圣聯手構建的圣地,以精神力為聯系,卻和釋修的法界凈土有根本性質不同。
法界凈土配合愿力,便能對現世造成影響,可洞淵卻是實實在在的精神之界,最大的功用,也是加強幾分妖類的聯系,可采些特殊的靈物。
眼下心神一定,踏入這處門戶中,許玄便察覺出異樣來,以往進入洞淵,所見皆是無數道路通往一處如大日般的地界。
而眼下卻僅有一條幽暗石道,蜿蜒向上,所通往的也不是明亮如大日的洞淵本界,而是一片閃著幽暗壬光的湖澤。
‘果然,這些大圣理應為子孫留下幾道后門。’
許玄心中一動,這一片湖澤更像是龍庭的專屬治地,不同主界相通,若無信物和法訣,外人難尋。
溟澤避世,即便是在洞淵之中也僅有這一脈向外傳旨,從未有人順著洞淵找上溟澤,想來便是依靠眼下這一片湖澤。
他不再猶豫,踏步上前,沿著這石道漸漸走向湖澤,直至行至湖澤之前。
墨色蛟龍騰躍入湖,帶起陣陣幽光,雷霆涌動,將原本平靜的湖面攪動的不安,許玄只覺意識來到一處幽暗之所,難察外界。
他復歸人身,此時卻不像在水中,更像是來到一處原始無光的地界,不知方位,一片混沌。
深邃的玄陰之光升騰而起,照徹此地,許玄看向腳下,卻只見到大如磨盤的森森墨鱗,他正站在一巨如山脈的妖軀之上。
墨色龍軀兩端延伸入黑暗,不見其形,許玄遙遙看去,只見前方的玄陰之光更為深邃,照徹天地。
他緩步向前走去,腳下踏著的墨龍之軀早已死去,墨鱗之下并無血肉,而是如玉石般的骨架。
行了少時,終于到了那片玄陰之光的中心,可見到前方一威嚴、玄奧的龍首,伏于山澤之中,玉角上幽光明滅。
在這處龍首之上,正有一墨玉龍紋寶殿立著,門戶大開,其中幽暗的水澤之光涌動不息,同許玄隱有呼應。
他一步踏入此殿之中,內里盡是壬水玄光,將他淹沒,而在最核心之處,一著墨云龍紋長袍的溟龍緩緩抬首,身形高大,目光看來,似有笑意。
廣澤晦云龍王。
“你倒是按時赴約。”
這位天晦一流的主人目光稍明,此殿中的種種壬陽之光漸漸沉積,如澤蓄水,不再變化涌動,露出種種古老的青銅陳設,二人皆都入座。
“我已取回天池,不知下一步如何?”
許玄目光稍凝,此地并無他人,同廣澤倒也無需再遮遮掩掩什么,說話也直接不少。
“我本想派出幾名鱗蛇紫府,以來馳援,可龍庭被鎖,如今走脫不得,只能通過洞淵聯系。”
廣澤龍首低垂,眼中冷光忽閃,只沉聲道:
“陽湖被人尋到蹤跡,如今受了傷,歸于龍宮法寶之中,溟云天外圍也被封鎖。”
“竟有此事。”
許玄心念一動,他當初能暫借一道壬水神通,恐怕就是這位陽湖龍王所為,如他真是壬水顯化,理應有此等神妙。
他當下卻是想起當初在那黃石山頂所見之景,壬水龍樹,囚于荊棘蔓草之中,正應此時局勢,當下問道:
“不知.是哪位大人在針對我龍庭?”
他此話問的似乎確鑿無疑,一旁的廣澤早有預料,神情未變,只是那對墨色龍瞳中多出幾分憂慮。
“此事說來話長,你可知天溟龍君,因何而隕?”
廣澤的聲中無喜無悲,卻隱藏著某種莫大的力量和威嚴,引得殿中壬陽之光呼應。
“只知大人是在周亡后隕落。”
許玄只是搖頭,此事在溟澤秘卷中未有記載,當初東方瀾清也未詳談,他只知這位大人隕落于周亡之后,原因卻未知。
“我溟澤同大周有不少聯系,昔年還受過人皇的封,你可知這一朝的情況?”
“古史不明,稷土不錄,連奉代的種種事跡都不知,更別論周朝。”
許玄當即搖頭,按照他的了解,司史之道,乃是稷土,如今已被仙法收入白紙福地之中,因而諸史不明,難以查清。
廣澤對這情況不覺意外,墨瞳幽深,龍須飄搖,只沉聲道:
“大周號稱是第一任人皇所建,乃是人紀之開,修定「上禮」,代表自人屬自巫祭、血祀二道走出,真正有別于諸類,天命加身。”
廣澤聲中此時卻有些自嘲,只笑道:
“都說我龍種乃是妖中第一,可最初的真龍也不過是仙人絕巔,直至死時才觸及到仙君之境。”
“真龍生而居壬瀚之果,開天之后,又兼坎、化、癸之尊,意圖一步成就古來境界最高的幾位,卻因此身隕。”
“而人屬又有多少仙君魔祖?大圣已是妖中之極,可也僅是自金丹突破仙人,還要到諸位仙君座下聽講,執弟子禮。”
許玄默默聽著,心中卻是有幾分認同之意,人屬雖無諸多貴種的天賦血脈,但卻真正是此界主人。
人妖之爭?古來都無,妖類除了莽荒之時,皆都不是人屬對手,即便是真龍,號稱歷代第一妖,仙人絕巔,可面對雷宮,兜天的仙君又能如何?
“也是在這等背景之下,我溟澤的大人,自大周初建時便有賀,天溟龍君曾入朝拜見人皇。”
廣澤此言一出,倒是許玄心中升起幾分疑惑來,只道:
“拜見?這位人皇是何等修為?”
“元嬰仙人。”廣澤目光稍斂,似有些感慨,“至于這位人皇修行的道統,更為駭人,按照龍君所說,似乎是在陰陽之先。”
“陰陽之先.”
許玄心中升起種種猜測,若是論起天下有何等道統可稱陰陽之先,恐怕僅有始炁有此位格。
“南溟一脈自此同周皇結下善緣,岸上湖澤江河,也歸于我龍庭所治,封海之法也因此傳下,龍君道行有長,隱隱能窺見一點突破的機緣。”
“彼時其余三海的蛟龍,若是想入岸上,也需通過我南溟的關系。”
廣澤憶及往昔,聲中頗有感懷之意,許玄卻是敏銳地抓住一點,當下問道:
“既是如此,為何當初溟澤覆滅,東瀚無動于衷?”
許玄現在對東瀚的態度頗為疑惑,廣澤眼中閃過幾分忌憚,繼續說道:
“真龍九子,其中以持壬、瀚二果的龍君年齡最長,境界最高,皆為金丹后期,更是具備【真龍之形】。”
“真龍之形?”
許玄尚還是頭一次聽及這等說法,卻見廣澤聲音一沉,殿中壬陽之光涌動,漸漸將那威嚴猙獰的龍首掩蓋。
“如西泱有翅,北川生鬃,以及拜入佛門那位,如今.則是主動摒棄龍相,以蛇求道,謀求身毒的一道古神位。”
“唯獨壬瀚二道的龍君,才是真正繼承真龍之形,有資格更進一步。”
“真龍隕落而九分,天地間才有龍種,可若其再度歸來,其余之類,皆為蛟蛇螭虺,擔不起龍屬之名。”
廣澤一語道出如今龍種之間的差別,壬瀚二脈,似乎隱隱高過其余幾脈。
至于諸多龍種之分,許玄確實是有所見,西泱的龍種多生翅翼,已然和真龍偏差極大,至于北川,看來情況也不是多好。
“我壬澤兩位龍君隕落,你以為得利最多的是誰,還不是那位瀚水一道的大人,作為天地間唯一具備這【真龍之形】的存在,所得之益處,遠遠超過你所想。”
“龍種之間,即便是至親血脈,相殘相殺之事,可從未少過。”
“我溟澤兩位龍君隕落的緣由,如今已經難察,甚至我等血裔都失了記載,唯獨有一件事,是清清楚楚,高修皆知的。”
“自周亡之后,壬水便多出兩道生克。”
許玄似乎已經觸及某種真相,心神激蕩,只聽廣澤沉聲說道:
“遇乙而束,遇瀚而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