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霜回。
山風呼嘯,幾人行于山路間,劉霄聞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身后站著二人,正是張高峽和王棲云,這二人得了消息,立即來迎,一道接著這位師弟重歸山門。
一只白雀停在他肩頭,正是白翎,劉霄聞吩咐幾句,這白雀便御風直上,先去峰頂等候。
“門中這些年變化不小。”
劉霄聞掃視過青巍,以及天殛,乃至漓水北岸的化青,斟酌一番言辭,語氣感慨。
“這些年門中興盛,這幾郡又無紫府坐鎮,除了北邊的武始小宗,我門已堪稱赤云、重華,及巫荒中第一門派。”
王棲云已是中年樣貌,煉氣七重修為,氣度沉穩,此時看著這位師弟,縱有千般話想說,可最終落在嘴上,也只有一句。
“回來就好。”
他覺得眼前的師弟似乎變了許多,甚至在看第一眼時險些未曾認出,那股深深的疲憊之意讓人心中不由擔心。
“霜回峰這些年一直空著,并未有人居。”
張高峽上前幾步,她如今還困在五重,得了消息,自長明歸來,此時看著劉霄聞,只覺對方已然是換了一番模樣,眉宇間多有郁氣。
“我祖父如今”
劉霄聞回首,看向兩位師兄師姐,最終還是問出這句話來,其實他心中已然明白,這些年過去,最終只有一個結果。
“老人家,,,壽盡了,葬在白崗的祖墳中,并未有什么病痛。”
王棲云猶疑幾分,還是講出實情,他知道此事瞞不過這位師弟,只是怕他一時接受不了。
“我知道了。”
劉霄聞聲音平淡,他本以為自己會流下淚來,可一種更深的疲憊感壓過了悲傷,讓他心里空空,僅余回想。
三人漫步在山間小路,緩緩向著峰頂前去,劉霄聞默默聽著門中這些年的事情,從黑風谷、巫荒,再到蓮花寺,直至如今的朱家。
“我歸來時,見原上陰氣彌散,元磁法光升騰,猜測有變故,于是特意沿著漓水歸來。”
他聽到師父同朱虞城斗法,眉間不由閃過幾分擔憂,最后也只嘆道:
“門中,這些年也是不易。”
“樊供奉離去了,前往南海,如今門中筑基,有掌門師叔,梁護法,師尊,還有.法言,你今日歸來,倒是緩和了幾分門中局勢。”
劉霄聞只是點頭,他在南海真煊府修行多年,常居高位,氣度沉穩,根基扎實,更是兼修真火,在筑基中算得上厲害。
三人很快便行至峰上院落,一切如故,劉霄聞的居處不遠便是當年兩位師弟的,此時也是空空。
“行芳在閉關?”
他想起這位師弟,法言先前自行退走,說是讓他們三人單獨聚上一聚,未曾多留,至于行芳,一直未見,想來是閉關中。
“他進境頗快,服了丹藥,想來也快突破筑基,屆時你們三個,都是筑基,倒是我門一幸事。”
王棲云面上帶笑,往昔哪里敢想今日這光景,如今想起三位師弟,他的腰都不由挺直幾分。
劉霄聞正欲再說些什么,令牌忽地有感,眉間生出幾分罕見地喜意來,“師父出關了,在喚我,讓我去天青。”
直到這時,王棲云才在對方身上看到幾分當年師弟的影子,笑道:
“去吧,此地,由我和高峽先幫你打理。”
劉霄聞謝過,化作一團赤火,沖天而起,蕩開云氣,直奔天青。
“霄聞,變了不少,只是有些地方,還同年少時一般。”
張高峽眼神瑩瑩,此時嘴角有些笑意,劉霄聞回來,倒是讓她想起往昔的日子,心情暢快不少。
王棲云看向這位師妹,他們二人算是門中除了幾位長輩,資歷最老的人了,對這些變化感觸最深。
真紅寶火一閃,自云端落下一只白雀,拖著一架暗金寶車,落在院前。
“見過二位長老,小妖白翎,東海出身,跟隨大人回山,【南融】車駕中有大人攢下的家底,說是要置于靈庫,還望幾位清點。”
這白雀搖身一變,化作雀首人身的樣貌,三根白羽沖天立起,墨瞳灰喙,顯得頗為神異,此時神態恭敬,一身氣息赫然是筑基。
王棲云和張高峽對視一眼,都有些愕然,他們本以為這白雀只是煉氣妖物,不想竟是一筑基。
“看來霄聞,在東海,倒是比我們想的厲害.”
王棲云低低感嘆,白翎聞言,語氣得意,頗為驕傲地回道:
“大人乃是龍宮下屬真煊府的右使,權及澹濘二海,其中水族都要受管制,就是到了龍宮,也是座上賓。”
劉霄聞先前并未談及自己在東海的經歷,王棲云和張高峽也默契地未曾多問,如今聽白翎提及,才覺心驚,彼此對視,眼中都有訝異之色。
說著,這白雀掀開這暗金寶車的簾幕,露出其中堆迭的各色珊瑚珍珠、瑪瑙海玉等等,皆為筑基品級,都是在大離難尋的東海靈物。
“霄聞,倒是個顧家的只是,這靈物還是記在他私產下,不必充入門中了。”
王棲云大手一揮,就此決定,這權力他還是有的,門中靈庫本就是他在掌管。
“白翎道友,可同我們說說,霄聞在東海的經歷?”
他猶疑少時,還是以道友稱呼,一位筑基,縱然姿態再低,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長老使不得,稱我.供奉即可,這是大人說好為我求的職位。”白翎爽朗一笑,“這就說來話長,真煊府可是.”
——
天青,青松下。
許玄緩緩踱步,他剛剛心有所感,出關便有感應,殿外早有門人等候,送來消息,說是劉霄聞歸來。
他注視著這棵青松,當初最早,便是他督促著劉霄聞在樹下習劍。
赤焰騰空,到了天青上緩緩散去,自云端落下一人來,青年樣貌,眉間帶著幾分郁氣,見著許玄,舒展開來,變作真切的喜悅。
“師父!”
“回來了。”
許玄輕呼一氣,感知到這位弟子身上氣息,已然是筑基初期,修為扎實,法力渾厚。
“先去祖師堂,上柱香。”
他看著這位弟子,神色感慨,當初順勢而為,將其送至東海,不知過去多少年歲,如今才歸來。
如當初一樣,二人行至祖師堂中,只見香火彌散,金氣泄地,貴不可言。
劉霄聞接過香來,神情肅穆,恭敬地行禮叩拜,一旁的許玄趁此時看著他,細細數著,對方這些年都變了多少。
出了堂中,二人立身崖邊,看著青巍諸山的景象,劉霄聞神色一點點放緩,這才說起自己在東海的經歷。
提及張羽、瓊蓮,他的聲音顯出幾分悲哀,“兩人相處這些年,到底是神通使然,一旦撤去,往日有多愛,今夕便有多恨,真是”
“神通莫測,你焉知這恨便不是被人勾動的?”
許玄沉默少時,這事情聽得他也心中發寒,當初張羽為了瓊蓮,幾乎是連命都不要,可最后卻落得這個下場。
氣海之中,天陀已經聽了許久,這時才開口,“原來是落在這處,張羽、瓊蓮非同一般,想來龍屬是借其試探東華,才摸到我這里。”
“東華。”
許玄心思稍沉,可眼下只得暫時擱置此事,領著劉霄聞先行入居真殿中,開啟陣法,勉強心安些。
殿中燭光幽明,許玄沉默少時,先取出一卷赤色道書來,鄭重地交到劉霄聞手上。
劉霄聞僅是稍稍掠過,便瞳孔一張,面色沉凝。
《陽燧承火神卷》,以太陽光輝,成就丙火,求得天焰,修成神通【焰中仙】,位列五品,是【天求焰】所化。
“這是【天求焰】的紫府功法,其中道論繁復,法術完整,門中那《天火恒光經》缺失不少,對筑基境界少有講述,你可先參悟此法。”
許玄交過這卷功法,若是沒有別的謀算,劉霄聞恐怕才是門中接下來有望紫府之人。
他一切都已準備好,功法已經齊全,靈物也有,【棲焚真羽】上的紫府丙火這些年快養出,屆時可以玄炁轉化,安心動用。
‘可是.’
許玄眉眼稍沉,他先前也只是同諸位門人講過妖亂,可背后的謀劃,卻未輕易告他人,也就親近的幾人有些了解,溫思安、許法言和柳行芳都大概知曉局勢。
“你今回來,我本想讓你安安心心在門中修行,不必再摻和什么,可是”許玄看著眼前的弟子,聲音一頓,“原上之事,也該同你講清楚了。”
劉霄聞神色一正,他歸來見著朱家動作,早有猜測,更兼在東海待了這些年,赤云的古怪哪里能瞞住他。
“弟子明白,還請師父詳解。”
許玄聲音恍惚,將自己所知的一切悉數告知,往昔他不愿將身邊人牽扯太深,便未曾多言,可如今對方真正要的,其實是這個弟子。
劉霄聞的神色一點點沉下,輕呼一氣,顫聲道:
“原來如此,祖師是因此而死若是為了門中,弟子.”
“不必如此。”
許玄聲音低沉,眼中銀雷一閃而逝,氣勢卻不斷拔高,劉霄聞此時感知,只覺眼前的師父修為已經到了難以揣測的境地,根本看不透。
“沒有讓弟子死在師父前面的道理。”
他的氣海之中,【斗殺注死雷紋】已經被銘刻下來,列于天中,效法北斗,仙箓扶搖直上,落于于天蓬和斗柄相會處,化作一顆紫白交織的大星。
【天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