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太虛。
赤色電光凝聚為天橋,白袍少年站在居中的位置上,手中拖著一暗紅鎖鏈,落于太虛深處,似乎拖拽著什么重物,稍稍扯動,發出轟然鳴聲。
他額上是一對檀木雙角,手腕上覆著些許白鱗,此時靜靜看著下方,身后則半跪伏著一人,眉眼沉毅,不發一言。
在這赤色天橋之下,是一片濃重的金白之光,升騰變化,化為一混洞,有曼陀羅神紋自其中蔓延而出。
重重赤色鎖鏈交織,將這口混洞束縛,其上貼著一張大符,通體幽暗,帶著深沉至極的壓力,瀚水氣息四散,上書為【定海】。
東方觀極踏前一步,扯動手中鎖鏈,自太虛中拽來一巨物,伴著雷鳴般的轟響,雷火照的幽暗太虛一片通明。
劉霄聞在后方,正能看清,竟是一銀色寶鍋,大若一室,上有靈鶴玄紋,青羽紅斑,獨腳,讓劉霄聞不由想起自己那只燎災鶴。
這器物上燃著重重真紅寶焰,劉霄聞瞳孔微縮,他這些年在煊煉真人手下做事,自然有些見識,這是件紫府靈器,還是真火一道的,威能非凡。
“著!”
東方觀極輕叱一聲,這銀鍋視那道大符和諸多鎖鏈如無物,旋轉著落入下方混洞,攪動起來,引得太虛震動,天橋搖晃。
四面太虛若破鏡一般,布滿裂紋,寸寸剝離,而后彌合,看的人心悸。
劉霄聞催動法力,勉強站定,此時見東方觀極發力,龍威散發,硬生生從那金白混洞中將銀鍋拽回,打撈上來什么事物。
那面銀鍋落于赤色天橋另外一端,旋轉著縮小,歸于正常,其中盛著兩尊人像,分為男女,一位金童,一位玉女,皆都栩栩如生,衣著似上古之人。
東方觀極揮了揮手,將這對金童玉女收起,復又將這面銀鍋置于太虛,發出一聲震響。
“【焚元上攸鑊】好用是好用,就是收不起來,動靜太大。”
他嘆了一氣,轉身,看向劉霄聞,嘴角上升起道若有若無的笑意。
“看清楚了?”
劉霄聞心中發寒,他自然看的清楚,那對金童玉女,分明是張羽瓊蓮二人模樣,也不知這位龍王對這對男女使了什么手段。
“在下.看清了。”
東方觀極滿意地點了點頭,負手,緩緩踱步,目光卻始終落在劉霄聞身上,帶著一股深重的壓力。
“煊煉她倒是看重你,這些年,在你身上下了不少苦工。”
劉霄聞眼神稍變,卻不敢多言什么,只是低垂眉眼,默默聽著,煊煉真人就是先前在東海之濱見過那位真火紫府,龍宮下屬的煉器大師。
正是這位收下了他,讓劉霄聞不至于一直待在水牢之中,對于這位真人,他心中還是感激居多。
“她年歲小,是個天真的性子,看不明白,我也就由她鬧去。”東方觀極忽地站定,銀瞳一明,“你現在有兩條路。”
劉霄聞此時神色不變,只沉聲道:
“還請龍王指點。”
東方觀極微微一笑,臉上神色稍稍緩和,只道:
“第一,待在東海,自此改名換姓,獻上性命,就在真煊府中任職,煊煉正缺一燒火的,你是丙火入命,倒是合適。”
劉霄聞沉默不語,東方觀極見狀,繼續言道:
“第二,你可想回去?”
劉霄聞緩緩點頭,卻聽東方觀極微微嘆氣,眼中有些不解。
“為何要回去,在此有何不好?【真煊】、【混元】,都是我龍宮扶持的仙道,多少修士想入都無機會,你在東海,權位還在諸多妖將之上。”
“若是一朝回門派之中,也不過是一尋常筑基,又好在何處?”
劉霄聞沉默一瞬,他銘心自問,真煊府確實遠遠勝過大赤觀,煊煉真人也是真心培養他,更何況還有龍屬的關系,在東海可威風的很。
可是他一點都不在意這些,他只想回家。
“落葉歸根,在下愿回山中去,在海上待的久了,只怕忘了自己是何處來的,又要到何處去。”
東方觀極聞言,并未有什么怒氣,反而露出一玩味的笑來,抬手,讓劉霄聞起身。
“你再幫我做完最后一事,我就徹底免了你當年觸動禁制,焚殺水族的罪責,自此你就得自由。”
劉霄聞眼神堅毅,沉聲道:
“還請龍王下令。”
東方觀極微微一笑,輕聲言了幾句,神通凝聚成的文字一個個鉆入劉霄聞的腦海之中,讓其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這”
劉霄聞絕未想過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心中駭然,卻見東方觀極已然轉身,向著天橋另外一端走去。
“好自為之,機會,只有一次。”
——
洛青。
許玄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受著氣海之中那一道純凈的紫元涌動,不斷溫養、拔高自身性命,頗為神異。
【紫玄引術】,以東來紫氣為本,拔高性命,提點靈機,是真正夯實根基,增長道性的妙術,這一口紫氣在他體內以氣海為起點,歷經經絡,過十二重樓,度黃庭,登靈臺,一路道韻彌散。
這門五品法術對斗法并無多大幫助,不過修行之后,他自身氣質變化不少,更顯尊貴,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
‘果然是要筑基后期才顯威的道統,我參悟這些日子,也才堪堪入門。’
許玄心中感嘆,【紫玄引術】艱深晦澀,對根基、稟賦都有一定要求,以他筑基后期的道行,此時也不過堪堪入門。
不過這效用倒是十分明顯,甚至對仙基都有溫養之效,遠超過他預期。
他收起紫氣,正欲起身,此時卻忽感心竅疼痛,若有蟻蟲噬咬,持續一息時間,轉瞬消散。
修士可不會無緣無故心痛,他當下細細檢查一遍法軀,并無異樣,心中卻覺這似乎是某種預兆,讓他有些久違地不安。
氣海中此時卻響起一陣呼聲來,天陀怪叫一聲,震蕩他的心神。
“哪個混賬在動我的東西?”
許玄正欲發問,不知這老東西又在發什么癲,天陀已經將他的靈識拉入氣海之中。
入內,銀色雷池高懸天際,緩緩轉動,連片雷光凝聚成的牢獄藏身云氣之中,垂著艷艷血流的鍘臺居于前方,寒光攝人。
一片血色花海之中,天陀此時急的抓耳撓腮,毫無半點風度,許玄已經習慣他這個模樣,當下也不勸,靜靜看著,過了少時,這老妖才平靜下來。
“有賊。”
天陀瞪大雙眼,金瞳煌煌,沉聲道:
“有賊啊。”
“你一個殘魂,有什么好偷的,還有人能摸到我氣海來?”
許玄稍稍抬頭,看向那方白玉天宮,以及周邊涌動不息的清氣,意思很是明顯。
天陀此時卻是垂頭喪氣,低低道:
“是我生前攢下的家底,誰給我掘開了,不應該啊,懸空寺的和尚不會去取,這又是誰的手段?”
他此時眼神一轉,手中竟然騰起一片星輝來,交織成星圖,默默掐算,忽地驚呼出聲。
“龍。”
“?”
天陀神色有些焦急,低低道:
“龍屬,東海的龍屬,開始偷我東西了,這叫什么道理。”
“你還是莫急,人都死了,那就是無主之物,總不能指望我去給你取回來?”
許玄言辭鋒利,天陀這時更顯無奈,坐在花海中,撐著臉,低低道:
“你懂什么,我藏的靈物都是其次,關鍵是地方,那地方不能讓別人知道。”
“為何?”
許玄心中疑惑,這老妖少見的這般失態,上次還是見到那位來自月宮的清娥。
天陀此時支支吾吾,卻說不出話來,許玄面色一沉,只道:
“還瞞著作甚,你倒是說個明白,不然現在就干等著,你就幻想自己恢復紫府,成就金丹,大搖大擺殺到東海去?”
這時天陀咬了咬牙,那張妖異俊美的臉顯得怒極,卻又泄了一口氣,只低低道:
“我的肉身,和那地方連著,我怕,對方摸進去。”
“你的肉身不是早就毀了?”
“這不是又想起來了?先前忘了。”
天陀一笑,許玄心中卻是無言,不知這老妖是一直騙自己,還是真的才恢復記憶。
“所以,你要保下你的肉身?”
許玄此時才算明白這老妖的真正意思,看來他死的倒是蹊蹺,肉身還能提前保下來。
天陀卻只嘆了一氣,低低道:
“和你說有什么用,你個筑基,還是擔心自己去。”
許玄嘴角微微抽動,此時懶得再同這老妖多說什么,收歸心神,不再多言。
氣海中,天陀抬首,臉上的怒氣一點點散去,金瞳明亮,三景之象在他手中涌動,化作一素白的法光。
“東瀚。”
他低低念著這名字,無喜無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