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辰。
金烏西墜,暮色漸沉,北面不遠便是茁林,剛直林木若刀劍叢立,深黑的根須延伸向下,直直鉆入整片地界的靈脈之中,將其鎖死。
天關峰上,天風呼嘯,二人靜立。
吳何用一身天青銀紋長袍,腰系碧玉條帶,襯著那對鳳眼,氣態不凡,卻無什么仙氣,更若凡俗的世家公子。
他對茁林的變故毫不在意,吳家不過是他行事的借口,如今他又走到空劍門后,轉身便將曾經的遮掩付之一炬。
夜色很快降臨,他身旁站著一中年女子,容貌同良鳶鳴有幾分肖像,臉色陰厲,一身銀灰道袍,袖上星紋繁復,站在吳何用身后。
“天樞星明,紫金流光犯斗魁,你可知是何征兆?”
吳何用淡然開口,后方的良希蘭卻只是輕笑一聲,冷冷道:
“不過觀星,又有何難?斗魁主「神雷」,斗柄主「震雷」,是北斗二分,如今天樞明亮,豈不是神雷當興之兆?”
“我空劍有觀星談天的傳承,你倒是問對人了。”
她語氣極沖,帶著幾分不屑的意味,掃視過吳何用,冷笑一聲,只道:
“吳何用,你倒是夠狠心,把茁林毀了,家族滅了,對你有什么好處?那【武儀金木】也一念廢棄,數百族人頃刻身死,倒是好手段。”
吳何用目光依舊停留在北斗諸星之上,對于良希蘭帶著幾分嘲諷的話語恍若未聞,默默看著搖光的右弼,【大衍天蓬隱光星】。
這顆古星曾經被諸多星象大家認為已經死去,如今正漸漸復蘇。
“這些瑣事,不必再提。”
他緩緩轉身,目光淡然,看向良希蘭,嘴角漸漸升起一縷刻薄的笑來。
“良希蘭,你說你門中有觀星之法,但我看你的兩對招子可時時都落在泥里,一刻也未抬起來過。”
吳何用一揮大袖,五色毒光涌動不息,他聲音漸冷,呵斥道:
“現在,滾吧,不要擾了我觀星的興致。”
良希蘭面色瞬間變得鐵青,幾次將手伸向背后那柄【辰河】,星光逸散,可始終都不敢拔出來,惹得這法劍不滿,劍鳴不止。
這滑稽的場景逗笑了吳何用,他只覺眼前之人丑態畢露,實在是礙眼,語氣越發尖刻。
“我最討厭你這類人,分明是用的血氣提升,還要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好歹護著幾位族人,有些理由在,才安心。”
“怎么,良鳶鳴當初遇到韋言,你怎么不敢去救上一救,還是你怕那韋言?”
“你——”
良希蘭不言,轉身離去,架著星光,吳何用只覺好笑,待到此人走了,他這才看向茁林方位,一點點沉默下來。
“我沒錯。”
他忽地開口,不知在同何人講話。
“一群庸碌之輩,換來一真正的傳人,十分合算,《修天神廣經》他能修行,我家已算有了真正的傳承。”
主峰上夜風浩蕩,有些冷意,吳何用此時卻覺心思開闊不少,漫天星輝灑落,照的整座登辰山一片明亮。
他鼓蕩法力,竟也能吸納這星光,五彩毒光不斷吞煉,進度堪比宙辰一道的奔辰之法。
“如何,「元毒」大道,是否遠比那什么「廣木」神妙?”
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自他的胸腔中傳出,吳何用神色一變,緩緩開口,極為恭敬。
“大巫所言極是,此道之神妙,遠在「廣木」之上,非我所能揣測。”
“我看你心中卻不是這般想的。”
那聲音響起,帶了幾分冷意,吳何用只覺血液流動漸緩,若要凝固一般。
“并非如此,只是當初還是在這道上鉆研過許久,如今思及,有些感慨,若非廣木之性難測,是條斷路,我又怎會重修「元毒」!”
他說的極快,過了少時,血液才重新恢復流動,胸腔中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向我求來【血濃于水蠱】,卻不用在自己身上,反而給了別人,這事情,你瞞不過我。”
“少做些小動作,待到此間事了,我便要去南疆開辟道統,你可任門主之位,至于子嗣,你如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重建家族,又有何難?”
“是,必謹記大巫之令。”
“只是,何用仍有一事不明,為何曜空同我天毒道統有聯系,若是在下明白,之后也好行事.”
吳何用猶豫幾分,還是說出心中疑惑來,同時做好被折磨的準備,心神緊繃,生怕觸怒這位。
“呵,同你說說也無妨,畢竟你是我的傳人,天毒道統的舊事,也該知道些。”
隨著這聲音響起,吳何用的胸腔一點點張開,根根肋骨撐起,血肉模糊,好似朵盛放的大紅牡丹,毒蟲他皮肉中肆意穿行,五色毒光積聚其中。
“天毒真君是自天外而來,以肉身橫渡宙光長河,沿道以諸星為食,一朝不慎落水,掉到此界之內。”
“要不是伏皇施展手段,用金位鎖住祂,呵.如今諸位金丹中,跟腳能和祂相比的,也就是北海那位。”
吳何用聽得血肉模糊,漸漸融化,身軀化為堆積的各色毒蟲。
“聽好了,這事情我只說一遍,你不是愛琢磨這些舊事嗎?當初僅聽了些傳聞,便有轉道重修的氣魄,如今怎這般不濟事?”
那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譏諷之意。
吳何用咬牙堅持,他當初已是煉氣三重,卻悍然自廢重修,轉到元毒之位,主動投身到天毒山去,個中難處,僅他自知。
‘必須要明白,折毒在求什么,不然’
吳何用此時繼續聽著,低低道:
“還望大巫解惑。”
“你只需要知道,空劍靈藏中的【天辰圭】,和我道有緊密聯系,必須取來,其他的事,你還不配得知。”
這聲音漸漸消散在夜色中,吳何用催動法力,血肉轉瞬之間恢復如常,「元毒」一道體魄強橫,這些傷勢無什么大礙。
‘【天辰圭】,到底是何等靈器.’
吳何用思緒急轉,他最擅長的便是自這種邊邊角角的信息中推測事情真相,所以當年能準確投身巫荒之中,自赤云脫身。
‘【伏易上皇】乃是玄炁九道化身之一,借金位鎖住【天毒】,所以讓我去尋有伏易血的風窮河,至于那溫思安,也有問題。’
‘「禍祝」能統合「元毒」,借的是玄炁變易,太陰共位的神妙,至于道誓,為彼時奉玄宮主所結,正是【恒光】真君。’
他默默思量,只覺夜風越發寒了,整理不出頭緒來,便看向登辰及旁邊三山,心中不免感慨萬千,縱然是真君傳下的道脈,如今也衰弱不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念及此,他的目光越過茁林的層層死木,看向夜色中的青巍,那邊,如今是個什么情況?——
天青峰,殿中。
燈火明亮,韋言坐于一旁,面色沉重,看向桌上擺著的地圖,此時低低道:
“前輩,我門四座靈山,統一由【罡星煞曜青穹陣】護持,此陣乃是昔年紫府陣法簡化而成,是罡煞之交,不是尋常法陣,以力難破。”
“若是如此,這陣法卻比吳家的厲害的多。”
許玄看向青玉桌案上的地圖,以登辰為核心,甲離三山拱衛,上接天辰,下通地煞,確實高明。
吳家的【剛枝金流陣】看起不凡,但作為廣木靈陣,這些年因道性偏移,威力恐怕已經十不存一,僅靠著靈木撐著。
一想起此事,許玄就有些心痛,茁林中可有著不少靈木,筑基品級的恐怕有十來株,可稱靈根的便有三道,分為甲乙廣,如今都鎖死在地脈之中。
“前輩修行雷法,倒是可以自天上攻入,我則可領人入地下,避走煞氣。”
韋言此時開口,低低解釋道:
“天罡斗柄是震雷之象,前輩想來能應對,至于下方地煞,我修行「煞炁」,也可應對幾分。”
許玄立即會意,按照韋言所說,應當兵分兩路,同時攻入才對,只是他還有些疑惑,看向韋言,沉聲道:
“你如今修為到了何等境界?”
韋言面上露出幾分慚色,只道:
“不過筑基初期,成就劍氣,至于仙基,倒是四品,為【萬煞神】,有降服地煞,并合命理之效,借著手中這柄法劍,若是遇上良希蘭,倒也不至于立刻落敗。”
說著,他祭出那柄血紅法劍來,其上血煞滾滾,若重云環繞,他蕩劍散去,一股兇戾氣息瞬間生出。
“看下這法劍。”
天陀此時竟然開口,讓許玄有些訝異,要知道尋常筑基法器可入不了這老妖的眼,就是當初得來【羲焰】,這老妖也未主動要看。
“可否讓我看看這法劍?”
許玄輕輕說道,目光坦然,韋言毫不猶豫,縱然他一身修為和這柄【飲血】聯系緊密,可還是交予對方。
“前輩小心,此劍極兇。”
說著,韋言小心翼翼地遞來這法劍,許玄伸手握住,頓覺不對,劍柄上生出諸多細密的血色長刺來,向著他手心鉆去。
他手中雷光一盛,護住法軀,將這些血色長刺擋下,自刺尖緩緩滴落血水,將下方桌案燒出深深淺淺的洞痕。
一滴血水涌入許玄氣海,他聽見這老妖咂了咂舌,低低道:
“好香醇的氣息,就是有點不太新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