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
朱雀離斧玄紋瑩亮,宋世清神色如常,那對瞳仁中卻漸漸生出一點朱紅,如墨滴入水,暈染開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掃興了,畢竟赤云一郡,也不是我這一支血脈主管,今日同道友談?wù)撨@些,已有些僭越了?!?/p>
他的眼中的神異轉(zhuǎn)瞬即逝,而后噙著和煦的笑,掃過下方二人。
“袁公前輩在此地之權(quán)極高,同我父王持平,還未曾出手過,不是能輕易見的。二位若是想見見越絕劍術(shù),怕是要等上十來日?!?/p>
宋世清眉峰一轉(zhuǎn),聲音悠悠,顯得沉穩(wěn)。
“期間二位便在軍陣之后走動,倒是無需參與到戰(zhàn)事中,雖有紫府在太虛中看著,但還是要小心些。”
言畢,許玄卻是心神一動,思索起來。
‘袁公,不是給白狐看閣那位?竟然來到邊關(guān),宋世儀當(dāng)初進(jìn)入洞淵,想來就是為此事?!?/p>
“我還有軍務(wù)要處置,便不多留二位了?!?/p>
宋世清沉聲說道,下方的呂觀和許玄自然會意,客氣幾句,便離了帳中,御風(fēng)離去。
恰好此時那梅鋒明入內(nèi),見著這二人離去,若有所思,看向上方的宋世清,這位世子面色已然有變,若鐵鑄一般,盡是冷意。
“眾陽府的人也來了,叫宋世儀搭上線去,如今在天上的【朱天】寶船里?!?/p>
梅鋒明看向上位,聲音有些遲疑。
“郁華劍也在上面?”
“我以陣法遙遙感應(yīng),察覺到一股若大日般熾盛的劍意,普照天際,想來便是那位?!?/p>
談及此人,梅鋒明神色嚴(yán)肅,看向上方的宋世清,沉聲道:
“如今怎么看,王上讓我等拉攏那許玄,他卻是這般意思,赤云涉及【昆巍天】,在祿炁封神的局中,不是我等能干涉的?!?/p>
“封神.呵,洞天里的大宗想的倒是好,山水神靈一封正,我們這些小宗如何自處?到底誰聽誰的?!?/p>
宋世清輕呼一口濁氣,看向下方,低低道:
“你太真要的兵武伐謀,扶塵求的是光明普照,都能借著祿炁再催生出金位來,自有好處,可我們這些小宗,卻是白白讓權(quán)?!?/p>
“帝家呆在洞天,享足清福,征伐鎮(zhèn)守之事,都落在我等身上,如今有封神的手段了,就看不得我們這些小宗掌權(quán),真是.”
宋世清面色沉凝至極,他身為嵐山王獨子,注定要繼承王位,而帝家行的封神一事,卻是要逼這些小宗讓權(quán)。
“你還是慎言罷,宋世儀正在上方,說是來監(jiān)軍,恐怕也是存著些心思,”
梅鋒明低低提醒,宋世清身旁卻漸漸有朱紅寶焰升騰,一毛色深黑,唯有眼瞳朱紅的熊羆隱隱自火中探首。
“我是【赤羆】,他是【丹雀】,本就一級,我在此坐鎮(zhèn)這些年,和遼國打生打死,他宋世儀倒是好,出身比我高些,就敢到我這處逞威。”
梅鋒明稍稍搖頭,身上寶甲掛著的金煞之氣越發(fā)濃烈,好似道道匹煉垂落。
“如今我等能做的,便是多安插些自己人,推舉入神位。我已定好,突破紫府,宗中便讓我去領(lǐng)征伐之位,神號【正武】,雖然有些職權(quán),但還不夠?!?/p>
“我父王也將治下的山水神靈之選安排好,都是死士,忠心無二,如今就差雷部,還沒個定數(shù)?!?/p>
宋世清面色漸漸變得陰沉,冷冷道:
“那許玄先看著,他雖拒絕,但之后越絕出劍,定然還是要靠著我等觀禮,有的是機(jī)會,再不行,等昆巍天落下,將他整個宗門都遷來?!?/p>
下方的銀甲青年若有所思,只道:
“扶塵宗的諸位正忙著試探丙火,要奪焰光,如今怕是無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不過,寧殺錯,莫放過,這道理,扶塵仙宗可是明白的很?!?/p>
“就是此人并非奉玄劍脈,和丙火沒有糾纏又如何?社雷難道就是好走的了?”
梅鋒明嗤笑一聲,似乎對這家仙宗的行事很是不喜,只道:
“神雷禁絕淫祀,無令而殺,社雷伐壇破廟,以律降劫,【天樞劍】已經(jīng)為少**所用,以來牽制離遼二國封神之法,如今又將多出個謀劃外的社雷劍仙,怕是下場比那位周始好不到哪里去。”
“周始.這人也快突破了,他若是重證神雷,幾若持劍抵在離遼二國心竅上?!?/p>
“說來,梅冶仙子,可是和其斗過一場,不知如何?”
宋世清提及梅冶之名時,聲音和緩不少,下方的梅鋒明看的直皺眉頭。
“她受了重傷,勉強(qiáng)能擋住十來回合,不過那位龍子倒是厲害,以筑基中期的修為,竟然擋住那般長時間?!?/p>
“龍種竟然出了位劍仙,好在是南溟的,若是東瀚,恐怕將來會成大患。”
“我離國不是也有幾位?那許玄不也是,還修的社雷?!?/p>
宋世清不以為意,只道:
“至于那龍子,先看看天池那邊容不容他,算算時間,昆侖的麒麟也該下山,南溟和這脈有怨,兩邊定要對上,這些妖類走不到一處,成不了什么氣候。”
這位世子起身,緩緩走出軍帳,梅鋒明隨后。
兩旁侍立的軍士紛紛行禮,他的眼中漸漸又有朱色漫染而出,天上僅余云氣,他清楚地知道,在太虛之中,正有艘朱紅寶船,看著下方軍士的一舉一動。
——
云端。
天風(fēng)浩蕩,云氣飄忽,銀白雷光騰躍而過,旁邊則有霜華流轉(zhuǎn)。
呂觀同許玄此時止步,立身在云端之上,位于高處,靜靜看著前方的戰(zhàn)線,近萬的離**卒排開陣線,將劍關(guān)以外封鎖。
營中的朱紅大旗隨風(fēng)翻滾,【嵐山】二字極為醒目,刀劍、斧鉞等等兵器林立,血腥、慘烈的殺氣沖天而起。
核心之地,有百來位筑基助駐守,著統(tǒng)一的朱紅寶甲,氣息凝練如一體,為首的將領(lǐng)是一筑基巔峰的修士,神魂凝若實質(zhì),幾若出竅,化作金絲同每一人相連。
這群筑基上方懸著一柄朱紅大斧,上有丹鳥離火玄紋,斧柄深黑,鋒刃銀白,血煞凝聚為九重光環(huán),繞于斧上,顯然是紫府級別的靈器。
“【離斧軍】,嵐山王手下的精銳,相傳斬過遼國一位香火神靈,縱然是那尊神道離了山水,威能大減,可這戰(zhàn)績也極為不凡,實力類同愿力金剛。”
呂觀聲音低低,他這一脈同嵐山王有些交情,自然知曉其事跡。
“果然是精銳,只是.既然都有這般多筑基,何不讓其嘗試突破紫府,就是能成兩三個,恐怕也比這軍陣厲害?!?/p>
許玄心思一轉(zhuǎn),百來名筑基,這可不是小數(shù),湊在一起雖然厲害,但也就是愿力金剛的級數(shù),和紫府還是天壤之別,為何嵐山王不讓手下突破。
“筑基也不是那般輕易的,這離斧軍中除了那位將領(lǐng),剩下的都是以秘法催成的,修行的功法更是特殊,天然有缺,突破不得,單打獨斗很是平庸,勝在能以仙基勾連,動用陣法宛如一體?!?/p>
“不然上哪里尋這般多筑基來,若真?zhèn)€細(xì)究,下方大半人此生最多也就修至練氣,只不過借著秘法突破,哪里有紫府之望。”
呂觀稍稍搖頭,細(xì)細(xì)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他一王侯,手下便有這般多筑基看來都是催成的,以道途換修為,不過這數(shù)量也極為恐怖了。”
許玄稍稍感嘆,也只有帝家或是仙宗養(yǎng)的起,就是紫府仙門,恐怕也培養(yǎng)不出這一眾將士。
“如今便在劍關(guān)附近修養(yǎng),以待那位出劍。”
呂觀看向北邊,一片蒼茫的鐵灰之氣,卷積而下,將遼軍的情勢遮掩,偶有幾名騎著黑鬃寶馬的將領(lǐng)走出,同離國這邊的將士捉對廝殺,暫時未有大動作。
“可是世子所言的那位袁公,和越絕劍脈有關(guān),不知是何來歷?”
許玄正欲問問這事,畢竟太平山號稱劍宗,有理正劍脈之愿,想來對這些事都極為了解,呂觀正欲開口,卻被打斷。
“兩位何不來船上一敘?”
一道女子的清亮笑聲忽地響起,太虛洞開,浩浩朱紅之光照耀而下,一艘華美寶船顯化而出,好似座要塞一般懸在云端,將天光遮蔽。
許玄只覺這聲音熟悉的很,似乎在哪里聽過,目光看向船上,便見朱雀形制的船首上,正站著一青衣女子,背劍,修腰凈頸,含笑看來。
‘公孫昔,她怎在這處,如此說來,宋世儀也在?!?/p>
許玄目光沉穩(wěn),不帶好惡地看了過去,卻見對方仍笑道:
“兩位,袁公前輩正在船上,既欲觀禮,何不來見見?!?/p>
一旁的呂觀看去,目光有些疑惑,遲疑道:
“公孫.前輩?”
“稱道友即可,入內(nèi)一敘。”
公孫昔展顏一笑,若三春桃李,目光看向許玄,笑道:
“【辟劫】劍仙可要來?”
許玄緩緩點頭,同呂觀一道御風(fēng)上前,落于那寶船之上,沉寂已久的天陀此時卻怪叫起來。
“這是哪一朝的老鬼,還陽到人間來了。”天陀的語氣似乎有些艷羨之意,忽地響起。
“?”
“這是大奉的【西河】劍仙,貨真價實的古人,如今就在你眼前,怪不得你說的那公孫昔有古怪,原來不是活人。”
“可是轉(zhuǎn)世?”
天陀的聲音幽幽響起,繼續(xù)道:
“看著不像,當(dāng)初胡人迎魔,攻入奉安,她隕落可是有記載的,這般再看,倒是像.紙人那類?!?/p>
“何解?”
天陀卻不再多言,只是讓許玄莫要露出破綻,對方手段詭秘,就怕能看出他虛實來。
公孫昔在前引路,此船極廣,甲板為深黑之色,三人緩緩前行,向著一處霧氣升騰的寶閣而去。
許玄面色如常,無喜無悲,看著這女子背影,對方背著柄黑白二色糾纏的古劍,卻不是當(dāng)初那青銅劍匣。
‘【坎源山】,清濁之變,靈欲之化?!?/p>
許玄默默回想起對方仙基,他如今交手過的人中,仙基最為神妙,變化最多的,當(dāng)是公孫昔,周始不算,這位當(dāng)初根本未用仙基,許玄也不知【天公笑】性質(zhì)如何。
‘今時再動手,不知道能否穩(wěn)壓過她?!?/p>
許玄有些好奇,按照天陀所言,眼前之人是古人再現(xiàn),既然以劍留名,不知如今有無劍意在身。
一旁的呂觀神色有些復(fù)雜,此時低低出聲,帶著幾分敬意,只道:
“公孫前道友,我太平山中還有奉朝留下的丹青,描摹的正是【西河劍舞】,我少時得觀,受益極多。”
“哦,原來落到你太平山手中去了?也算巧?!?/p>
公孫昔回首一笑,眼眸如常,語氣活泛。
“道友若是想取回,我太平山便可遣人送回,物歸原主。”
呂觀兩眼放光,此時一副憧憬之態(tài),看得許玄心中直犯嘀咕。
“送回就不必了,留在你山中,也能有些用處。”
公孫昔輕笑一聲,目光卻是落在許玄身上,若有所思,卻不多言,徑直向前而去,引著二人前往一處朱紅寶閣。
入內(nèi),許玄一眼便見著張熟悉的面孔,左側(cè)正是宋世儀,此時著一身赤黃二色混雜的袍服,目光幽幽看來,帶著些審視之意。
右側(cè)乃是一著金色道袍的青年,眸為金煌,抱劍而坐,氣息深厚,若大日出海,看向許玄,微微一笑。
主位之上,一著純白道袍的老者正在一蒲團(tuán)上打坐入定,閉著雙眼,黑白二色的劍丸繞著其身軀,緩緩周天運(yùn)轉(zhuǎn)。
許玄看去,眼前的袁公非生非死,介乎二者之間,那點生機(jī)時而升起,時而湮滅,兩極變化,他體內(nèi)一物忽然有感,卻是那【玄祈雷木】。
“果然是這個袁公,越女下凡,為天下劍首,傳道于這妖物,如今又被人造化出來?!?/p>
天陀的聲音中含著些驚奇,低低道:
“他定有【越絕劍脈】的線索,這是天下飛劍祖脈,可自光陰、生死中斬出,一念便可以飛劍萬里斬首?!?/p>
此時閣中沉寂,眾人皆不言語,看向上方打坐的老者,袁公緩緩睜眼,周身生死之氣恒定,再不變化,輕輕揮手,將那黑白劍丸收回。
“辟劫、郁華、西河,可惜少了剩下幾位,不過還有太平山的傳人,也算補(bǔ)足,此番相會,值得記在史書之中。”
袁公掃視而過,看向幾人,笑道:
“越絕劍書,說不得就要落在你們幾人之中?!?/p>
許玄目光稍斂,默默看著袁公和公孫昔,二者身旁,都有淡淡的墨韻,點點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