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成紀城。
古老的黑石城墻上滿是刀劍痕跡,城中冷清許多,少有修士往來,不復往日繁華。
許玄同呂觀一道立身云端,眉頭緊皺,看向不遠處,曾經靈氣充裕、浩渺無邊的天水福地此時已然不見,天水郡的核心之地一片荒涼。
“帝家,撤走了.”
許玄看向更北方,漫天煙沙之中,隱隱傳來血腥氣息,兩國交戰,恐怕已經到了最為慘烈的時刻,宋氏竟然連祖地都搬離了,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氏勢頹,天水福地已經搬離,僅余幾家仙道、世家在此,不知蕭氏攻來,可能擋住?”
呂觀看向遠方,神色感慨。
許玄默默聽著呂觀所言,心中卻升起明悟來。
‘宋氏、蕭氏,而不是離遼,看來這幾家仙宗的人,自始至終都是置身事外,以兩國之戰為兩姓之事。’
‘離帝的江山,這些仙道怎么會用自己性命去代他守,真要攻來,不倒戈就算好.’
兩人一時沉默,許玄都已忘記來此為何,心中思慮滿是遼國的軍伍、修士,如今天水郡作為宋氏祖地,已然被放棄,緊接的赤云將來又有什么好下場?
忽見云氣破開,一道金氣交轉沖激而來,穩穩停在兩人面前,顯出一年輕女子身形,身著金袍,生得明艷,此時走來,語氣中帶著些勸解之意。
“提鋒山,澹臺易羽,不知二位來我天水何事?外來修士還是早些離去,天水如今可不是游歷之地。”
她氣息散露,已是筑基中期,此時看向面前這兩名外來筑基,眼中有些疑惑。
許玄和呂觀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這位太平山的弟子開口,神色沉穩,笑道:
“原來是提鋒仙道,我二人借路天水,往北而去,欲前往六府之地,看一看邊塞風光。”
澹臺易羽在聽聞對方所言后,若有所思,眼中光彩一轉,低聲道:
“六府已經丟了三府,如今兩國戰事激烈,卻不是什么好去處不知二位道友,是何地仙道出身?”
她見識多廣,一眼便認出眼前二人來歷非凡,身上劍氣縈繞,想來是哪一處劍道出身。
“太平山,呂觀。”
“大赤觀,許玄。”
二人接連報出名號,澹臺易羽聞言心中恍惚,太平山貴為金丹仙道,更是唯一以劍立名的,竟然自越地過來,難道是要插手兩國戰事?
至于真假,在對方取出那面太平令后,澹臺易羽已經無比確定,真是這一家仙山的傳人。
至于這大赤觀,是哪一家紫府仙門?
澹臺易羽對這名字有些印象,此時細細思索,想起許玄這名號,卻憶及武家當年搬離之事,南邊赤云似乎正有位修成劍意的,姓許,莫非是眼前之人?
再度看向二人,只覺兩人都深不可測,氣勢驚人,此時卻有聲音自她心中響起。
“請這二人來山中一趟。”
這聲音聽不出男女老幼,帶著漠然的冷意,澹臺易羽卻十分清楚,是門中的蓐肅真人傳音,如今提鋒山僅這一位紫府,權威盛極一時。
澹臺易羽此時臉上神情柔和許多,周身飄忽的金氣收斂不少。
“二位道友,我家真人有請,不知可否隨我入靈山一趟。”
許玄聽及此處,心中泛起漣漪,提鋒山僅有一位紫府,道號【蓐肅】,如此說來,正是當年前往赤云尋天陀的那位,險些要了自己性命。
呂觀在一旁聽著,笑的爽朗,只道:
“能入天水舊地看看,自是可以,只是.”
他看向許玄方向,低低道:
“許觀主,不知你可愿意去看一看?”
許玄此時心神一沉,面上卻依舊古井無波,僅以心神問及天陀。
“可要過去?當年你在這地方,就是提鋒山在看守。”
“無妨,去就是,我正好看看昔年情況。”
許玄聞言,看向呂觀,沉聲道:
“既然是真人傳令,自是該去一趟。”
澹臺易羽見此,輕緩一氣,要是眼前二位都不愿前去,她還真無什么好的法子,偏偏門中的這位真人又是個性情極古怪的,來歷都十分神秘,從未顯露真容,門人皆都畏他。
“請。”
她輕笑一聲,金袍在天光之下光華流轉,身化一道金線,向著靈山方向而去,呂觀和許玄緊隨其后,不過一瞬,便到了提峰山前。
三座低矮的靈山緊密相連,圍成一圓,山中金氣內藏,少有林木,多有金袍道人往來,并不居于靈峰之上,而是修建崖窟、地穴,溢出的金氣將山巖染成金銀二色。
一座以寶金鑄造的道門立于山前,匾額上以銀字寫著【提鋒藏靈】四字,許玄看過去,卻見這匾額旁忽地睜開一對銀亮的眼珠,看了下來。
“師妹,這二位是?”
匾額下方,金氣漸漸凝聚,化為一口,此時聲音悠悠傳來。
“藏門師兄,這二位是真人請來的貴客。”
澹臺易羽看向道門,聲音清亮,許玄卻心中有些訝異,這道門的器靈宛如常人一般,澹臺易羽更是以師兄稱呼,他還是第一次見這般景象。
“既然是真人貴客,快快請進。”
金氣化作的大口朗笑一聲,收斂異象,澹臺易羽沖其微微臻首,便領著許玄和呂觀向山門內而行。
“貴道點化器靈之術,當真了得。”
呂觀待到走過那道門,看向澹臺易羽,稍稍感嘆,不料那座道門上金氣再度凝聚,化為一耳一口,又有聲音悠悠傳來。
“這位貴客,我不是器靈,我乃提鋒山第十二代弟子之首,藏門是也。”
聽聞此言,呂觀原本沉穩的臉上露出些歉意,轉身看向那副道門,微微躬身致歉。
澹臺易羽見著其所為,心中驚訝,不想這仙山傳人姿態這般低,柔笑道:
“道友誤解了,藏門師兄乃是自然通靈,非我等點化,至于所謂器靈.我提鋒山一概都是以師兄弟稱呼。”
“若藏門師兄,他亦知喜怒哀樂,懂得修行道法,和常人又有何異?若是他想,也可化身人形,只是習慣在山門立著罷了。”
許玄聽及此言,若有所思,門中溫光是火靈出身,但其心智卻是和常人無異,就是諂媚了些。
“聽聞古時聞幽一道才是主掌器靈之法,不知和藏金所成,有何分別?”
許玄心思一動,想起他昔年所得的【起靈納兵術】,正是道四品聞幽之術,將丹霆的靈性化出。
澹臺易羽正行著,此時聽聞許玄所言,眼中有些異色,便道:
“許觀主,這”
“不必稱觀主。”許玄說著,同時看向呂觀。“以道友稱呼即可,我觀筑基小派,無什么可稱的。”
澹臺易羽思索少時,才低低道:
“聞幽是陰帥所掌,捉陰拿異,拘靈遣將,此道在時,魂魄若實質,可隨心轉移,故而要用器靈,捉些妖物,封在法器中就是,甚至多有魔修,以人為用,出名的法器便有萬魂幡這類.”
許玄聽及此處,卻是想起門中庫藏,慈海當初入魔,正留下一柄業火戒刀和一桿魂幡,這兩件法器沾染天魔之氣深重,叫許玄鎖住,至今未取出。
“藏金所成,卻是借著器物本性,養出性靈,麻煩的多,且如今魂魄為虛,更是不好點化。”
呂觀聞言,若有所思,他出身高貴,見識更廣,此時嘆道:
“聞幽不興,所謂陰神、陽神之法也施展不來,古人神游,意轉周天,如今若是魂魄離體,紫府之下,頃刻便有性命之危。”
“不過倒是少了奪舍這類事情,也算有些益處.”
澹臺易羽看向前方,一座寶金大殿正立于前方,殿前平整的青石道延伸向外,她止住步子,低低道:
“二位,我山真人已在殿中,兩位入內即可,我在此等候。”
許玄和呂觀對視一眼,便向著這座大殿而去,很快便行至殿中,濃郁的金氣堆積在地上,化為水狀,殿中明光煌煌,不見一人。
正當二人疑惑時,卻見滔滔金氣匯聚一處,逐漸化作一副金鱗玄紋寶甲,鋒銳無匹的氣息緩緩自甲上生出,引得這座大殿震動,這具寶甲若死物一般,毫無一點生機。
一頂耀日金盔漸漸凝成,緩緩貼合到金甲之上,僅這一瞬,許玄便覺此甲活了過來,這感覺極為詭異,不是甲中有人,而是這幅甲衣本身生靈。
白氣漸漸填補甲衣中的縫隙,鋒銳無比的金明之氣收歸于其身,那副寶甲緩緩擰頭,看了過來。
“見過蓐肅真人。”
二人齊齊行禮問候,便聽得一道冷淡,若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許玄當年僅是聽得此聲,便落個七竅流血的下場,如今卻能站定,神色自若。
“希元、奉玄,怎個糾纏到一處去了,太平山此番行事,恐怕有違仙道眾意。”
呂觀微微上前一步,氣態沉凝,似乎聽出對方意思,只道:
“我山所為,皆是為天下劍道,無需誰來過問。”
“不談這些,遠來是客,坐。”
那道淡漠的聲音再度響起,殿中金氣隨之化為各色陳設,許玄和呂觀各自入座。
“呂觀.【無疑】劍仙是你什么人?”
“是在下大父。”
呂觀聲音不卑不亢,響徹整片大殿。
許玄聞言,心中了然,能讓蓐肅真人稱為劍仙,想來是紫府一級,太平山身為天下劍宗,定然是有紫府劍仙坐鎮,只是不知真君是哪一道的。
“你若回山,代我向其問好一聲。”
卻見那副金甲微微側首,空洞的目光看向許玄。
“你是昔年赤云那人,溫扶風的弟子,如今竟也修成劍意?”
他淡漠的聲音第一次顯露情緒,混著些驚異。
“正是,下修許玄,如今為大赤觀主。”
許玄看向面前,感受到一股鋒銳至極的金明之氣,他神色如舊,分毫未動。
“倒是稀奇,師徒皆成劍意,難怪別人不容你這一道。”
“可惜了,生在赤云,還和那一幫遺老遺少攪合到一處,若是在北海,恐怕已經被收入仙山。”
蓐肅聲音冷冷,轉而收回目光,看向下方二人,只道:
“六府如今打得激烈,你們要前去.幸好如今是太真宗坐鎮,若是扶塵宗,可是極不待見你們這類劍修。”
上方金甲輕輕揮臂,金鐵交擊之聲響起,極為刺耳。
“天水如今是我提鋒山主管,若要借道前往北邊戰場,都要經過我允許。”
“當然,我不會攔爾等,此來只是問一問來意罷了。”
呂觀神色如常,只回道:
“此來是見嵐山王,前往他軍陣之中,看一看情勢。”
上分金色寶甲微微晃動,金明之氣流轉,聲音再度響起。
“嵐山王,原來如此,是去看那白猿出劍的,前些日子西海的眾陽府也派人來,紫府真人及【郁華劍】一行,想來是你太平山告知的?”
“正是。”呂觀眉眼稍斂,語氣沉穩。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領我信物前去,以免路上生事,不然仙山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一副金氣凝聚而成的令牌落下,懸于二人面前,許玄和呂觀接過,齊齊道謝。
“走吧。”
上方的金甲隱去神異,化為散亂的金氣,那位真人已然不見。
二人走出大殿,身后便傳來震動之聲,原本恢宏的寶金大殿漸漸變化,金氣移位,逐漸收縮,化為一金衣小童,此刻怯生生看來,低低道:
“在下藏殿,二位慢走。”
澹臺易羽此時上前,拉起藏殿之手,輕聲道:
“二位,持信物往北而行,便可到六府所在,我便不送了。”
言畢,這女子便攜著身后的金衣小童離去,許玄和呂觀一道御風而起,往北而行。
在大殿之中沾染的金氣此時緩緩凝聚到許玄手心,微微傳來刺痛之感,許玄心思一沉,卻未動,悄然看去,卻見手心金氣化為三個小字。
逍遙游。
這三個金字在許玄看到的一瞬便立即消失,許玄卻是心神劇震,這正是劍道仙基之名,師父所成就的,門中真正的傳承所成。
‘蓐肅到底是什么來歷,似乎和師父有舊,今日寫下這三字,是在提點我,還是’
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漠,煙沙滾滾,天日慘淡。
許玄越是向前,越覺得身上劍意震顫,【洞化劍匣】前所未有的震動起來,其中的黑白之氣似乎要交織出新的尊名,又轉瞬既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