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殛山,懸雷峰。
紫漿般的玄鳴液中傳來道道雷音,蒼灰色,布滿孔洞的磨劍臺上,丹霆神光內斂,歷經一年時光,這柄法劍已經完成晉升,一躍至筑基上品。
許玄心念一動,這法劍隨之而來,劍身玄黑,其上天罡星明,當即將這法劍收于氣海之中,沉入雷澤,以震雷去催變。
玄黑劍身變化,紫意朦朧,震音不絕,換了一番模樣,再升入皜白劫池之中,丹霆再變,受了劫罰之意,劍身轉為白耀。
‘經受仙基變化,倒是完全換了一番模樣?!?/p>
許玄還是不甚安心,直借將丹霆送到白玉道臺旁,由著那清氣浸潤,才放心不少。
棲焚真羽、普化雷火珠、太上奉玄書等等,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他都是讓清氣籠罩,借著仙碑位格遮掩,紫府都算不出來。
駕雷離去,直入洛青,如今外圍的數座靈峰都已開放,內門弟子皆可憑借道功去換取靈地,以供修行。
還有幾日便見離去,此行頗久,還需將門中上下打點好才是。
許玄御風至蕩霞峰上空,大殿之中火光熊熊,景陽烘爐搬走,此地便只余下一口【焰會爐】,為煉氣上品,已是夠用。
煅正器室如今專門煉制高品法器,有溫光這等火靈主持,王習微及王棲云輔之,煉些煉氣上品的法器,幾乎是手拿把掐的事。
蕩霞峰如今是各類制式法器出產地,煉的法器以售賣、武備為主要作用,銷路廣闊,在赤云頗有名氣。
許玄立身云端,來時動靜未曾遮掩,便見一圓臉男子自殿中御風而出,見著他,朗笑道:
“掌門師叔?!?/p>
王棲云面上有些喜色,看向許玄,取出一方墨玉陣盤來,只道:
“門中已將【渡火長氣陣】補全,換取來的【天環神轟陣】也已設下,以天殛、洛青為陣心,覆蓋白石、長明、大盤及東密?!?/p>
“自此門中治下,都籠罩在筑基法陣之中。”
許玄聽及,面上也不由多出些笑意來,【天環神轟陣】是神雷一道的大陣,乃是自重華郡換取來的,因著敕雷道的緣故,重華神雷也盛行。
門中的【荒啟澤石】和【玄鳴液】出產的大都是銷往重華,連帶出手不少法器,如今已是門中重要的一條財路。
梁雍每月都會駕馭【不系舟】,攜人前去交易,如今和大赤觀搭上線的筑基門派、世家不少。
【天環神轟陣】正是自一名為【紫金觀】的門派中換來,耗費三道【荒啟澤石】,兩瓶【玄鳴液】,以及當初斬殺羅河得來的白骨匕首,為筑基上品法器。
這陣法雖貴,效用許玄卻是極為滿意的,按他所想,能尋到震雷的自是最好,但附近實在是沒有修行這道統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天環神轟陣】以威能見長,凝聚神雷為環,九道天環重迭,便有雷轟而下,尋常筑基修士若是硬接,都要受傷不輕。
【地軸負山鼎】已經安置于洛青地脈中,為【渡火長氣陣】增威,更能穩固地脈,至于天殛山,有赤明府在太虛中連著,幾乎是固若金湯,配以陣法,真人不來,筑基難闖。
“好,你忙碌整年,帶著候火堂安置陣樁、陣旗,如今完工,當是棲云你出力最多。”
許玄笑著拍了拍王棲云肩膀,門中也就這位后輩懂些陣法,辦事穩妥,讓他很是放心。
“候火堂諸位師兄弟出力也極多,棲云不敢居功?!?/p>
王棲云顯然是還掛念著堂中門人,許玄一笑,只道:
“門中已經撥下一筆靈資,以作嘉獎。”
“承言如今修為如何,聽聞他可是天天往堂中跑,莫要耽擱修行了?!?/p>
王棲云面上柔和一笑,念著他的這個孩兒,也是心疼的緊,只道:
“如今每月都讓他去大赤殿修行,時間足夠才讓來候火堂幫工,最近他纏上煅正室的那位火靈,天天過去問些有的沒的?!?/p>
許玄見過承言數次,是個頗有靈氣的孩子,當下亦有笑意,稍稍點頭道:
“這是頂好的事,門中煉器之法又有增補,以承言的資質筑基不難,當要好好考慮道途。”
“《炎運興誓》的【光武宣氣】已經著人去采,這四品功法采氣頗難,恐怕六年也只得一道,恰好趕在承言煉氣時。”
“這是丙火古法,僅論神妙,還在《天火恒光經》之上,正缺人修行,就讓承言來練?!?/p>
王棲云聞言,面上喜意難掩,四品功法,已是頗為不凡,更是掌門欽點的,這好處可就深著,當下謝過許玄,神色真摯。
許玄自是有考慮,習微師兄和棲云的煉器術皆都純熟,唯一痛處就是難以筑基,承言資質不錯,七寸靈根,煉器上的天賦更是超過前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幾乎預定是門中下一代煉器之術的扛鼎之人。
說著,王棲云似是想起一事,面上笑意收斂,轉而有些躊躇,低聲道:
“掌門,霄聞的祖父,恐怕要不行了?!?/p>
這話來的突然,讓許玄腦子一空,劉升水,這位老人許玄常年關照,多去尋些靈丹為其續壽,修成筑基后更是親自去看過一趟,怎會突然不行。
王棲云面上顯得為難,低低說道:
“老人家并無什么病,只是老得厲害,身子扛不住,想著,見一見霄聞,托人傳信來.”
許玄輕呼一氣,神色稍顯動容,只道:
“我親自去看一趟?!?/p>
他聲音低低,只覺四面風來,呼嘯而過,身化雷光,無什么聲響,直直向著青原鎮方向去。
——
臥牛野,青原鎮。
青石街道鋪的平整,映著天云,兩旁街道各色商鋪、酒樓林立,客商往來,一片繁榮。
幾名修士自街上走過,都是大赤門人,一旁的凡人紛紛投以敬畏、感激夾雜的目光,畢竟青原鎮算是這家仙門一手建立的,如今日子可是好上不少。
鎮中心,一間普普通通的青瓦房屋,同一旁的朱門大戶形成鮮明對比,孤零零在此立著,屋旁甚至還圈起一方小院,拴著一頭老得厲害的黃牛。
不少自外來的游人都是面有異色,這地方可是寸土寸金,都是些巨富之家,有仙道背景才能入住,不知其中的人是什么來頭。
一道雷光自天邊劃過,悄無聲息的落到這件屋子之前,門虛掩著,許玄推開,緩步入內。
堂中擺著一對靈位,是老人兒子和兒媳的,未曾沾灰,長香悠悠燒著,香氣縹緲,顯得虛幻。
內室中似乎有聲響,許玄心中忽地升起一陣愧意來,幾乎不敢走入其中,只聽一道蒼老,毫無生氣的聲音響起,帶著點驚意,低低道:
“霄聞?”
許玄走入其中,劉升水此時倒在床上,身軀萎縮的厲害,面容枯瘦,那雙渾濁的眼看見一背劍男子入內,先是一亮,待到許玄走進,看清面容,又迅速黯淡下來。
床邊候著一富家翁模樣的人,正是劉凡河,身為白崗大戶,劉升水這些年他可是悉心照顧過來,縱然是存著些攀附的心思,可這舉動做不得假。
“見過仙長?!?/p>
劉凡河見著來人,心中一驚,忙跪拜行禮,心中卻是生起一絲慶幸,還好自己在老人家這邊陪著,也入得了這位掌門法眼幾分。
許玄沉聲應了,示意他先出去,同時低聲道:
“我代我那弟子謝過你了。”
劉凡河面上露出惶恐和驚喜交雜的神色,卻未敢多叨擾,只低低道:
“老人家身子本看著還硬朗,今早起來,喂了牛,劈了柴,去給兒女上過墳,回來換了身新衣,就尋到我.”
“他記憶混亂,說是自己要死了,孫兒卻不見,讓我幫他想想辦法?!?/p>
許玄點頭,嘆了一氣,讓劉凡河先行離去,自己緩緩走到床邊,握住那雙枯枝般的手來。
“升水叔,是我,許玄?!?/p>
劉升水勉強側頭看來,見著許玄,臉上的若老樹一般的皺紋堆積,顯出些笑,低低道:
“許玄來了,你上山修行,好久不見,我都認不出來了?!?/p>
“外面那頭黃牛你看見沒,當初跟你擠在一起,我還說家里牛怎么又下崽了,一看是個娃兒哩?!?/p>
許玄嘴唇囁嚅,他當初能撿回一條命,也是多虧這位老人,如今見著這番光景,心里好似沉了塊鉛坨,揪疼的厲害。
眼前的老人握緊許玄的手來,身上干瘦,幾近萎縮,唯有那雙眼睛此時明亮起來,閃著光彩。
“霄聞到年紀了,你有見識,幫我看看,他能不能跟你去拜神仙。”
劉升水手伸出來,顫顫巍巍地撐起身子,許玄忙扶著,這老人怔怔看向屋外,忽地喊了起來,聲音蒼老。
“霄聞,霄聞,回來哩。”
“仙家收徒來了?!?/p>
并未有回應,屋外隱隱傳來商販的叫賣聲,讓這老人面色一變,低低道:
“貨郎來村里了,霄聞又亂跑去,性子野的很?!?/p>
說著,這老人氣息漸漸委頓,許玄以法力感知,對方是真的行將壽盡,先前已經服過不少靈丹,此時就是再服也無用。
“霄聞資質極好,我已經見過了,正要收他為徒?!?/p>
許玄低低說道,他想挽留住眼前的老人,對方的生機卻如同細沙,緩緩自縫隙中一點點流走,怎么也攔不住。
“好啊,好的很。”
劉升水轉頭看向許玄,那張因為日曬雨淋,顯得粗糲不堪的紫黑臉龐看來,忽地流出濁淚,低低道:
“我要死了?!?/p>
“霄聞還小,你幫著照看幾分?!?/p>
言畢,這名老人自懷中取出一小小的青布袋子,極為慎重的交道許玄手上。
面前之人的生機一點點消散,最后緩緩倒下,許玄輕輕為老人閡上雙眼,屋外黃牛悶吼了一聲,傳到屋內。
打開那粗布袋子,里面是零零碎碎的銅錢、金銀,都是這些年別人給劉升水的,他一文未花,都攢著。
布袋上以墨炭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字,“留給霄聞”,留給寫得極為潦草,幾乎認不出來,霄聞卻是一筆一畫,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