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劉霄聞離去,已過數月,洛青中清冷幾分。
許玄踏出大殿,今日出關,他遙望向洛青東南邊緣一峰,正是梁雍所在之地。
他本在閉關,忽覺東南方位有一股兇怒之氣沖來,沖撞不已,火氣升騰,硝硫彌散,當即明白,是梁雍將要突破。
他駕起雷光,直奔東南,落到那峰上,洞府之中,傳來陣陣轟鳴,動搖陣法。
許玄動用法力,牽來些云氣,遮掩幾分異象,可梁雍直接破關而出,周身黑火熊熊,焰尖吞吐,空氣爆響。
那火勢極兇,若發怒一般,四處沖激,接連炸響,洞府垮塌。
隨著梁雍氣息逐漸收斂,仙基穩定,這動靜也止住,再度看去,黑灰之火化為一寶輪,懸于他身后,緩緩旋轉。
梁雍輕叱一聲,身形一長,足有二人之高,膚色青黑,赤發鬼面,四臂長舒,二蛇纏腰,這模樣恐怖與威嚴并存,極為攝人。
只是梁雍顯然堅持不了多久,瞬息又恢復原樣,許玄隨風落下,笑道:
“恭賀梁護法,成就仙基。”
這是件喜事,梁雍極擅斗法,如今修成仙基,有他看護山門,許玄就算暫時離去,也不怕他人來犯。
梁雍亦是面有喜色,催動起仙基來,那黑火涌出,震懾心神,尋常人見之,不由得生出怒氣來。
“梁護法修成的是何仙基,變化倒是多。”
梁雍嘿笑一聲,隨手一揮,法力涌動,將原本垮塌的洞府撐起,兩人御風而上。
“我修的是【怒非觀】,煉的是一口怒火,觀的是自身毒傳來的非天之相,有變化之能。”
見許玄不解,梁雍便繼續解釋道:
“佛說六道,正有非天一道,亦稱修羅,是三善道之一,「至火」這道統仙釋都有涉及,因而有這般變化。”
“東海有一脈喚作【混元殿】,是「至火」正統之一,這家便持的是仙修之法,我修行的功法卻是糅合仙釋。”
許玄點頭,他早有聽聞,「至火」這道統親近東海龍屬,不想梁雍所修功法還有這般來歷。
“梁護法突破筑基,實在是門中喜事,這幾日且先鞏固修為。”
言畢,許玄取出些靈物資糧,都是些鞏固修為的,正合梁雍動用,對方也不客氣,直接收下。
沉思少時,許玄取出一法器來,上下二盤,通體血色,正是【子母血河】,此刻閃爍著血光。
見著此物,梁雍眼神一亮,低低道:
“可有血河門余孽的消息了?”
許玄遠轉這法器,灌輸血氣,圓盤上一點血色升起,遙遙指向大景原方向。
“這法器近日有感,對方又顯露蹤跡,正在原上,遙遙感應,竟然也突破筑基。”
“感應若被人阻擋,我卻鎖定不了此人具體方位。”
許玄已經有些猜測,這血河門余孽竟然不遠逃,而是藏身原上,突破筑基,恐怕是得了哪家的庇護。
柳家,段家還是朱家?
許玄心中疑惑,這血河門余孽涉及筑基丹的煉法,確實緊要。
梁雍雖然筑基,可對那余孽的興趣不減,此時沉聲道:
“既然筑基,總有一日會露出馬腳,到時再去尋他。”
許玄看向梁雍,不知他有什么執念,這般針對這余孽,低聲問道:
“梁護法可是和這血河門有什么糾葛?”
說及此處,梁雍神色稍變,陰沉幾分,黑火騰起,冷冷道:
“梅齋里我喜歡的一女子,就是被此人殺的,這也是我當初尋他的緣由。”
“他娘的,這人要是落到我手里,一定要好生炮制。”
許玄見此,只低低道:
“原上筑基頻現,恐怕有大的變故,到時此人必然會露出馬腳,你我一舉拿下就是。”
梁雍點頭,兩人此時正位于洛青之上,站在云端,向下看去。
“說來,樊青竹什么時候準備突破?”
梁雍忽地開口,神色有些奇怪,看向許玄。
“樊供奉前些日子開始閉關,她把握不夠,不敢直接突破,去原上求了枚血丹來。”
許玄看向樊青竹閉關的峰頭,低聲回道,梁雍聽及此,嘆了一氣,只道:
“這類血丹效用不足,還會污濁內景,我等修成仙基,就是要不斷完善內景【玄象】,積攢修為,她服了血氣煉的筑基丹,之后想有進境,可就難了。”
梁雍忽地轉頭看來,低低道:
“掌門,你可要跟我說實話,她可找了你?”
“什么?”
許玄神色疑惑,看了過來,不知梁雍在說什么,這疤臉漢子卻嘿笑一聲,低低道:
“我和她都是自北邊逃難來的,在天水就相識幾分,她出身長云門,修行的功法我卻是了解些。”
“至成怒火,化落欲水,她當初在我閉關前就欲尋我雙修,叫我拒了,難道未尋掌門?”
許玄正色,他哪里知道這樊青竹和梁雍之間的事,只道:
“梁護法莫要妄言,我可未同樊供奉有什么糾葛。”
“倒是梁護法,怎就拒了人家,難道心有所屬?”
許玄有些好奇,梁雍可是葷素不忌,怎就拒了樊青竹?
“男女之間,魚水之歡當然可隨意,但這等雙修,房中術之類,可千萬不能低估。”
“一不留神,自家修為都給別人做嫁衣,掌門,這事可千萬要記住了,出門在外,褲襠可緊可松,要看準時機。”
梁雍已經勾上許玄肩膀,一副過來人模樣,許玄無言,只催促這位梁護法速速去穩固修為。
——
離國中部,巫南東邊,江陽郡。
一小小舟子在水上飄著,順流而下,船公乘著桿子,兩岸是些茂盛的水草,幾只白鵝在其間走動。
這舟吃水較淺,上覆烏蓬,舟上靜靜坐著二人,一人是書生模樣,眉有憂色,一人背劍,著一身玄黑勁裝,神情平淡。
這條河是漓水支流,水清浪平,魚蝦緩緩在舟邊游動。
天朗氣清,正是好時節,可兩岸荒涼,沿河望去,少有人煙,不少地方燃著山火。
“老人家,這地方打過仗,可是遼人來過?”
白衣書生先行開口,看向兩岸,眉有憂色,那船公已是白發蒼蒼,佝僂著背,聽了此言,臉上顯出幾分不忿來。
“遼人,哪里來的遼人?這地方的仙家打仗,叫那群蠻子闖來,禍禍我們百姓。”
“狗屁仙家,年年收稅,遇到事情一點用處也無,后生,你說是不是?”
白衣書生面色有些尷尬,看向一旁背劍的人,低低道:
“也要看是什么門派,也有正道”
“狗屁。”
那船公回首,嗤笑道:
“什么正道,都是些自百姓身上割肉的,我看都一樣。”
“可惜當今圣上為奸人所弊,早就該把這些仙家都殺盡了,朝廷來主事才對。”
那白衣書生聞言,只緩緩道:
“可是有明君,也有暴君,朝廷也不是永無錯處的。”
船公似乎覺得這話說的有道理,可一細想,又覺頭疼,便撐著桿子,笑道:
“跟我個船公說這些作甚,你們這幫書生,就愛談這些虛頭巴腦的,讓你殺只雞怕是都手軟。”
“我看你年紀也到了,怎的,找到媳婦了?”
“自是找到了,正要去見她。”
白衣書生面色柔和幾分,輕聲回道。
“看來是個好婆娘,把你迷成這樣。”
船公嘿笑一聲,看向這白衣書生,一旁背劍的那位則一直在閉目養神,并不言語。
“好了,前面就到我住的地界了,就不送你們了,我家有些土釀,你們兩個要是不急,可以來陪我喝幾盅。”
白衣書生搖頭,低低道:
“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怕是沒這個閑暇,謝過您老美意。”
船公點頭,繼續撐船向前,很快來到一處渡口旁,岸邊隱隱能看見一村落,零零散散立著些房屋。
“到了。”
這船公比劃起手勢,示意付錢,那白衣書生想了想,取出一錠紋銀來,這老人家談吐有趣,他想著多給些。
只是那船公卻未接,而是怔怔看向岸邊村落,那里情況不對,似乎有什么變故。
哭喊、怒罵之聲傳來,伴著極為粗野的笑聲,女人的哀嚎響徹岸邊,虎豹嘶吼,一連串的蠻語傳來,夾雜著離國官話,說的是些奉承之語。
“蠻子來了!”
這船公面色頃刻變得煞白,看都未看錠紋銀,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就要下船,沖向那村落中。
白衣書生,張羽卻拉住了他,只道:
“莫要沖動!”
這老船公不知自何處生出的勇力來,竟然掙脫了張羽,吼道:
“我孫女還在家中!”
張羽卻是指了指身旁,示意對方看去,那背劍之人身影早已不見,像是從未來過。
遠處的村落中忽地傳來一陣夾雜著疑惑的怒罵,蠻人的喊殺,求饒之聲響起,劍鳴之聲不絕,僅僅過去十來息,一切歸于平靜。
背劍的男子自村落中走出,右手握劍,那柄法劍上赤火流轉,散著攝人的氣機,他左臂環抱著一堪堪八歲的女孩,穿著粗布麻衣,正哭個不停。
劉霄聞輕振法劍,赤火涌出,將血污焚盡,他看向懷中女童,低低道:
“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