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局長的笑聲仍從擴音器傳來,混著電流雜音:"程顧問,膠卷在少尉的脾臟里……"維多利亞突然扣動扳機,老者的笑聲戛然而止,但墜落的軀體下,三枚銅制密鑰已滾進下水道柵格。
趙鐵生扯開染血的襟口,將密鑰系上紅綢塞進嬰孩襁褓:"這孩子命硬呀……"話未說完,九五式坦克的履帶已碾碎街角沙袋。程墨白甩出的燃燒瓶在履帶上炸開,烈焰吞沒車長塔時,他看見駕駛艙里坐著穿和服的密探,叢郁后頸的櫻花刺青,與昨夜拷打地下黨同志的日本憲兵隊長一模一樣。
松花江畔的冰窟泛著幽藍,程墨白數到第三十七個濕透的棉袍袖口時,指節在船幫刻下的劃痕突然凝滯。
晨霧中那個穿靛藍學生裝的姑娘,發辮系著褪色的紅頭繩,此刻她應該站在順序第三個位置,可現在那里只有冰晶凝結的船纜在搖晃。
燃燒的糧倉在二百米外吞吐著黑煙和烈焰,房梁倒塌時濺起的火星落在積雪上,烙出焦黑的疤痕。程墨白貼著殘破的磚墻潛行,一枚三八式步槍的銅制彈殼在腳下發出悶響。
他摸出褲兜里僅剩的三發達姆彈,指腹擦過彈頭刻痕時,突然想起姑娘遞茶時露出的虎口繭,那絕不是一雙握筆的手。
"八嘎,是誰在那里!"
日語呵斥聲從糧倉后傳過來,程墨白瞬間貼緊墻面保持靜止狀態。透過裂縫望過去,姑娘的靛藍衣角在火光中翻飛,她正跪在垂死的日軍少佐身前。
少佐的喉結上下滾動,程墨白這才看清對方領口別著的銀質櫻花徽章,就是昨夜圍剿地下黨時發號施令的佐官。
"影武者計劃……"少佐的喉頭突然泛起冷光,一枚微型膠卷從齒縫間滑落。姑娘的手指如毒蝎擺尾,卻突然被程墨白的匕首釘住腕骨。
玄鐵刃尖穿透軍裝呢料的悶響里,她后頸的電子管接口迸發出幽藍電弧,金屬外殼上蝕刻的菊花紋在火光中扭曲成骷髏形狀。
爆炸的氣浪掀飛程墨白瞬間,他聽見身旁冰層發出垂死般的呻吟。維多利亞從冰窟下鉆出時,莫辛納甘槍管凝結的冰珠簌簌墜落,發梢甩出的水珠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弧線。
"快走!"她的喊叫聲混著冰裂聲刺破程墨白耳膜,程墨白被爆炸氣浪掀向江面的剎那,看見姑娘頸后的藍光裝置炸成碎片。
江水刺骨的寒冷瞬間包裹全身,軍裝吸飽水分后重如鐵塊,將程墨白向水面下拖拽。程墨白掙扎著浮出水面時,看見趙鐵生的尸體漂過,殘缺的右臂仍保持著投擲手榴彈的姿勢。
軍裝上的平安符在血水中舒展,朱砂染就的并蒂蓮在晨光中化為血色蝴蝶,振翅時抖落的金粉竟是微型膠卷上的反光。
"程隊長!"一個游擊隊員將程墨白拽上陸地,衣服上的銅紐扣突然硌痛肋間,那抹秋海棠紅在江水中宛如傷口。程墨白摸到襯衣撕裂處漏出的鉑金絲膠囊,金屬外殼上的血漬正凝結成冰晶。
遠處傳來日軍艦艇的汽笛,他含住膠囊瞬間,江水突然泛起熟悉的紫羅蘭香,昨夜戴局長袖口的一抹相同氣息,此刻正從下游某具浮尸的襟口溢出。
冰窟邊緣,維多利亞的匕首插在殘破的木樁上,刀鞘里塞著半張燒焦的紙條。程墨白抹開江水辨認字跡時,指尖突然刺痛:那正是蘇軍少尉偷藏的膠卷顯影液,正將"影武者"三個字蝕刻在匕首鐫刻的菊花紋深處。
哈爾濱圣索菲亞教堂地下室,程墨白用匕首挑開油布包上的血痂。蘇軍制式的防水油布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中發出脆響,凝結的冰珠簌簌落在青磚地面。當他抖開第三層油紙時,防化手套突然粘住暗褐色血漬,那是小周咽氣前噴濺的,已凝固成琥珀色的痂。
紫外線燈管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慘綠光影,731部隊的實驗數據在膠卷上泛著冷光,程墨白的手腕止不住顫抖。凍傷開裂的虎口滲出血珠,滴在"**解剖記錄"的字樣上,暈開的墨跡像無數只蛆蟲在蠕動。
程墨白看見膠卷的夾層縫隙里露出半截字條,戴笠的瘦金體在血漬中依然凌厲:"墨白同志,活著把資料送出去。"
地下室通風口傳來北風的嗚咽,混著遠處日軍巡邏隊的皮靴聲。程墨白摸到內袋里的鉑金絲膠囊,金屬外殼上的螺紋在幽光中泛著青。當他用鑷子夾住膠囊在紫外線下來回轉動時,血色的電碼突然在墻面顯形:"重慶永存"。
這四個字像是用針尖刻在視網膜上,讓他想起維多利亞最后塞進他懷里的黑面包,硬得能硌掉牙,面包紙上用削尖的鉛筆寫著:"告訴世界,我們來過,戰斗過。"
教堂彩窗的殘破琉璃將月光折射成七彩碎片,落在墻角那堆焦黑的軍裝殘片上。程墨白認得那是趙鐵生的呢子大衣,銅紐扣被彈片削掉兩枚,第三顆上面還纏著紅絲線。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跌落冰窟,當江水灌進口鼻時,這抹紅在混沌中指引他前進的方向。此刻這條絲線浸著血污,在紫外線下泛著詭異的熒光。
油布包最底層躺著半枚帶血的櫻花徽章。程墨白用鑷子夾起時,徽章背后的編號讓他瞳孔驟縮:這正是少佐領口那枚,而徽章內側的刻痕翻譯過來竟是"影武者三號"。
通風管突然傳來金屬刮擦聲,他迅速將徽章塞進密碼本夾層,卻帶出一縷紫羅蘭香粉,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香粉,注定再也無法和少佐重逢。
地下室鐵門突然震動,程墨白吹滅紫外線燈。黑暗中,他摸到軍裝內袋的銅紐扣,秋海棠的紅絲線早已被血浸透。
小周臨終前的畫面突然浮現:少年喉頭的血花濺在密碼本上,染紅了"秋海棠"三個字。而此刻,那枚偷藏的膠卷正在他掌心,如同未熄的火星。
教堂鐘樓傳來晨禱的鐘聲,程墨白將資料塞進鉛盒。當他轉身時,月光恰好掠過維多利亞留下的莫辛納甘步槍,槍托上的血漬在寒霧中凝成冰花。
他忽然想起冰窟中那聲尖叫,想起姑娘后頸迸發的藍光,想起趙鐵生殘缺的軀體漂過江面時,軍裝上的平安符化為血色蝴蝶,那抹朱砂紅正映在鉛盒的封印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