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原神山,因那偌大雪山之下是一片空原而聞名。
這個名字極符合北敖洲的氣質。
有人曾經估量過五洲的面積大小,其中中元洲最大,但中元洲也擁有著最多的人口。而北敖洲作為第二大的洲域,人口數量卻比妖族所在的東瀛洲還少。
所以空曠、荒蠻,就是北敖洲的給人的第一印象。
想從北敖洲最北的北極城趕到空原神山,其路遙遙,更何況游蘇情況特殊,更不敢拋頭露面,只得低調趕路。
他依舊是那副不露廬山真面目般的打扮,在雪地里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白澤化作袖珍形態的小白貓蜷縮在他的懷中,不時探出個小腦袋出來望,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寒風凜冽,雪花紛飛,北敖洲的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美得如同畫卷。
游蘇緊了緊身上的獸皮袍子,將白貓擠了出來:
“出來變大讓我騎。”
白澤敏捷地在雪地里滾了一圈,立馬止住墜勢。
聽見游蘇的話,白澤氣勢洶洶地朝著游蘇哈氣:
“就你還想騎我?你怎么不讓我騎?”
游蘇想了想:“我們輪流。你騎我一會兒,我騎你一會兒。這很公平。”
白澤晃晃腦袋,“你當我是笨豬不成?我騎你跑多快,你騎我走多慢?我是虧本買賣!”
“那你也別上我身,你很臟。”游蘇嫌棄道。
其實游蘇也知道他不可能讓白澤變回原型讓他騎著趕路,有沒有被神獸認只是次要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樣太過招搖。白澤在北敖洲算是家喻戶曉的神獸,被人看出來很容易引來無端之禍,這顯然不是一人一獸希望看見的。
白澤聞言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毛發,它趕緊舔了兩口想補救一下。但它身上的塵垢已經積攢了好多年,哪里是一時就能舔干凈的。
“說得跟你很干凈似的。”白澤翻了個白眼,然后悠閑地跟在游蘇的腳邊。
此時雖然亮如白晝,但實際時間還只是中元洲的黎明之前,所以這條本就人跡罕至的路上更是一個人都看不見。
這也讓白澤放松不少,敢從游蘇的懷中跳出來自己走走。
“得找個地方洗個澡。”游蘇喃喃道。
在中元洲的時候,因為每日都要練劍和‘練劍’,所以無論冬夏都會每日沐浴保證身體清潔,那里有火符之陣隨時都能用熱水,清冽的山泉水又取之不竭,所以洗澡對游蘇而言是一件習慣的不能再習慣的事情。
可自從跳入海底之后到現在,都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洗過澡了。在雪桑部落的時候,火燭都是稀缺的資源,又怎么可能舍得經常燒水沐浴。到了北極城,卻也因為意料之外的變故沒能享受多久就又要趕路。
“洗澡是什么?”
“燒一桶熱水,泡進去,用肥皂涂身,將身子洗干凈,此為洗澡。”游蘇解釋。
“不會淹死嗎?”白澤還沒見過那么多水。
“有一個圣人曾說過,洗澡乃是世間三大美事之一。所以你只要不舒服到暈過去,就不會被洗澡水淹死。”
“有那么厲害嗎……”白澤不屑一顧,又問道:“是哪個圣人?”
白澤對游蘇口中這個圣人很是好奇,因為就連它自己都從以前那些上蒼山祈福的人口中偷聽過,白澤就是圣人降世才會同時出世的神獸。
雖然它知道其實自己就是那么水靈靈的誕生在了蒼山頂,跟所謂的圣人毫無關系,但它還是對圣人這二字充滿了興趣。
“就是我。”游蘇毫不害臊地回答。
話音一落,白澤被氣得左腳一軟,將臉都栽進了雪里。
心想要是讓我應運而生的圣人是你,我恨不得鉆回土里。
它趕忙甩甩腦袋:“到我家祈福的人那么多,像你這么不要臉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游蘇沒有理它。
就這樣又走了一會兒,大抵是覺得無聊至極,白澤為了能聊天解悶只得暫且默認游蘇就是那個圣人:
“那另外兩件美事是什么?”
“吃飯。”
“嗯嗯!沒錯!沒錯!”白澤輕快地點動著貓頭,非常罕有的對游蘇的話表示極度贊同,“那另外一件呢?”
“睡覺。”
“沒錯!看來你還真有點圣人之姿!”白澤開心地跳了起來,覺得游蘇真是厲害,竟將它喜歡的事情全部猜中了。吃飯睡覺,除了那個洗澡。
游蘇卻沒有表現得多高興,只是回頭瞥了它一眼,淡淡問道:
“這世上有公白澤嗎?”
白澤略微偏頭,茫然道:“可能有吧。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說的睡覺不是你理解的那個睡覺。等你找到一頭公白澤,你就知道我說什么了。”游蘇腳步不停。
白澤愣在原地一頭霧水,“你別賣關子啊你!”
但游蘇就是不理他。
寒風呼嘯,游蘇即使獸皮傍身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白澤見縫插針,提議道:
“要不我們回頭吧?不然到下一個城鎮,得要走多久啊……休息好了我們才有力氣上路啊,正好你還能去洗澡。對了,給我準備兩個熊掌就夠了,要熱的那種。”
熊掌即使在北敖洲也是稀奇玩意,前幾日白澤和雪桑部落的人一起趕路,有好的自然緊著它吃。在那山洞中餐風飲露三十年偶爾才開開葷的白澤也是大驚失色,沒想到火烤過之后的熊肉竟比生的好吃那么多,完全就像是給它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殺城主的是我不是你。”游蘇冷淡回答。
在雪地里趕路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再美的風景也有看膩的時候。白澤便繞著游蘇的兩條腿走八字,來尋得一絲趣味。
游蘇故意突然停頓一下,讓白澤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他的腳后跟上。
白澤罵罵咧咧地走開,用爪子揉著自己毛絨絨的腦門,它不屑道:
“說得多了不起似的,殺個同境修士給你厲害的尾巴都翹天上去了。”
游蘇聞言也是恍惚,倒是完全沒在意白澤的嘲諷。
他現在已經大概能確定自己就是凝水上境,可曾幾何時,這個境界還是他不敢奢望的。
在出云城的時候,凝水上境圓滿的柳城主在他看來就是城中最強之人,但沒想到才過去將近一年,自己就已與當時的城主同境了。
倘若他還在玄霄宗,若是愿意的話,他甚至可以和他們一樣到一個偏遠的小城搞個城主當當。
但他只是一個獨在異鄉的旅人。
等等……那豈不是說他的境界都已經趕上師尊了?!
“你是蒼山生出的山靈,為什么這么弱?”游蘇好奇地問。
白澤聞言就連胡子都氣炸了毛,“我只是累了!不然隨便吃掉你!”
游蘇卻是吐槽:“你說自己是山靈,估計蒼山自己都不想承認。”
白澤氣鼓鼓地就扒在游蘇的小腿上想狠狠咬他一口,可下嘴之處只有厚實的獸皮,根本傷不到游蘇。
“你少多管閑事!我這是在隱忍!”
游蘇卻一語道破小神獸的偽裝:“進洞的時候,你的眼睛是猩紅之色。但直到現在,你的眼睛都再沒變過顏色。為什么?”
白澤腳步一頓,但游蘇卻完全沒有要等它的意思。或者說自顧自趕路的游蘇,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多重要。
白澤快步跟了上去,頭也低了一些:
“其實……我好像知道自己被那些人騙了……”
“嗯,我想你也應該沒笨到那種地步才對。”游蘇隨口說著。
白澤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他們給我留了好多吃的,像以前來找我祈福的人一樣,以此請求我保護好那些大石頭。他們說得那么好,給的食物又那么好吃,我當然愿意了……但是我卻發現我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懶惰,本來我還會經常在山上獵食,后來卻只想窩在洞里。餓了就睡,睡醒就餓。慢慢慢慢,連力氣都沒了……”
“是軟神散。”游蘇很快就給出了答案,“這是人族修士捕獵大型靈獸時常用的一種藥物,他們會將軟神散注射到這些靈獸愛吃的獵物身上,等靈獸大快朵頤的時候,軟神散就會消磨靈獸的意志與力量,從而能讓他們輕而易舉地捕獲成功。”
“那他們怎么不來抓我?”
“用軟神散可馴服不了靈獸,用這個散是為了獵殺靈獸,奪得它們身上的珍貴材料。但因為你是白澤的緣故,他們不敢殺你,只敢騙騙你。”
“哦……”
白澤哦完,久久沉默。
它對自己被騙的事情感到十分憤怒,但又對喪失力量的自己感到很是無奈。自己居然那么輕易就被騙了,這個山靈當得的確太糟糕了些。
“軟神散不是毒藥。好好修煉,不要再碰那東西,力量有機會回來的。”游蘇對這個漫長旅程中的唯一伙伴表面冷淡,但實則還是溫柔的。
“真的?!”白澤表現得很興奮,“對了!你說他們都不敢殺我,那我在他們面前發瘋是不是都可以?!”
游蘇回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白灰色的小貓,然后提著它的后頸,又將它塞回了懷間。
“狗急都會跳墻,更何況人。”
游蘇拍了拍白澤圓滾滾的腦袋,“不過要是不能殺白澤的傳聞是真,等哪天你真的遇到非殺不可的人,你就自己往他的劍上撞。雖然方法笨了點,但終歸是個同歸于盡的方法。”
“不要!”
白澤搖頭,它不怕冷,但也不會不喜歡溫暖的地方,而游蘇的懷間就格外的暖和。這個人類雖然討厭,但是就像一個小火堆一樣暖烘烘的。
“我就是說說,打不過的時候嚇嚇他們就好,又不是真的要去死。”
生存是動物的本能,靈獸也不例外,即使通了靈成了神獸,惜命這個天性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就躲好。前面有房子了,沒事別暴露出來。”
游蘇將白澤的頭塞了進去。
……
陽光穿透云層,斑駁地灑在村莊上,給這片寂靜之地添上了一抹溫暖的色彩。
游蘇四下打量,才確定了這里荒無人煙,是早廢棄了的村落。
這并非稀罕事,畢竟這冰天雪地的,是個人都愿意往南邊點走。
確定無人后,已經許久沒有好好歇過的游蘇找了間看上去最完善的屋子走了進去。
幸運的是,這里還有沒用完的干柴,和一些帶不走的生活用具。
其中最救命的,怕就是那個圓滾滾的浴桶了。
游蘇找到了奔頭,便到屋外鏟起了雪,通通倒進桶里。
用點火術將柴火點燃,雪便也漸漸的融成了水。
頗費了些功夫,游蘇才脫干凈身上的衣服。他冷得瑟瑟發抖,可鉆進了烘熱的水桶后就感覺活了過來。一股暖流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帶走了一路的疲憊和寒冷。
白澤游走在水桶檐邊上嘖嘖稱奇,“你不會是要把自己煮熟吧?”
可下一瞬,游蘇就將它拽進了浴桶之中。
白澤撲棱著水花,本能地抗拒著,就好似一位被人強迫的良家小姐。
但很快,良家小姐就在‘經驗老道’的惡棍的按摩下漸漸不再掙扎。
它那雙小眼睛瞪得圓圓的,感受著熱水帶來的舒適感。這是常年待在天寒地凍中的白澤從未體驗過的奇妙感受,它腦袋暈乎乎的,半截舌頭都不自覺地歪出了嘴唇。
“喂,煮熟了?”
游蘇抖了抖白澤,但沉迷享受的白澤根本懶得搭理他。它干脆閉著眼睛,盡情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愜意。過了好一會兒,它才緩緩睜開眼睛,用一種滿足的眼神看著游蘇。
“你說的沒錯。”白澤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慵懶,贊嘆道,“你真的是通曉獸心的圣人!獸生三大美事,吃飯睡覺!還有洗澡!”
游蘇啞然失笑,一人一獸在浴桶中靜靜地泡著澡,周圍只有水聲潺潺和偶爾傳來的風聲。這份寧靜讓游蘇的心情變得格外平和,他閉上眼睛,任由思緒在腦海中飄蕩。
驀然間,游蘇卻突然睜開了眼,因為門外穿來了窸窸窣窣的踩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