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逸罵得酣暢淋漓,一波瘋狂輸出,驚得在場所有體面人目瞪口呆。
‘這小子瘋了吧!’萬山虎瞪大雙眼,但根本不敢抬頭,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胸里。
不久前被喊過來幫忙收拾婚房現(xiàn)場的元成,渾身止不住的微微發(fā)顫,都快嚇?biāo)懒恕?/p>
剛才他還很激動,自己竟然進(jìn)了國公府內(nèi)院,還見到這么多達(dá)官顯貴,結(jié)果齊逸卻突然發(fā)瘋,當(dāng)堂辱罵朝廷命官可是死罪,這下怕是會連累到自己。
靳九思先是一驚,隨即如蒙薄霧的雙眼,越來越清亮、越來越有精氣神。這少年說的每句話就像一顆顆石子,不停地擲入他那早已一片死寂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愛湊熱鬧愛吃瓜的賢王世子,卻是越聽越覺得有意思,聽到最后一句終于繃不住,低頭‘窟窟窟’的暗笑起來。
已是一方封疆大吏的巡撫梁仲道,也不曾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場面。不過,到底是官場浸淫多年的二品大員,梁仲道很快便品出味來。
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怕不要臉的。
小小乞兒,身負(fù)命案,若不能翻案,橫豎都是一死。罵個夠本,也不算太虧。
但他只是無能狂怒、發(fā)泄一通嗎?
當(dāng)然不是,其話中句句機鋒、字字如刀。
且不說陳知府是否會為了首輔的一分薄面,下場去救那南城令官,即便是想,也被這小子方才那番話給生生切斷了。
看似魯莽,甚至狂悖,實則聰明至極。
想到此處,梁仲道也止不住露出一絲笑意,看向齊逸的目光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欣賞之意。
巡撫能聽出來,知府這個當(dāng)事人,自是反應(yīng)得更迅速。
陳翰軒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只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逼到墻角,著實是他沒想到的。
“夠了!”
陳知府沉聲輕喝道:“此乃國公府,休要再唁唁狂吠。不是說丫鬟翠兒假冒新娘之事嗎?”
齊逸聽出這位知府大人的語氣,已完全沒了先前的底氣,而巡撫和國公兩位大佬全程看戲,絲毫沒有出聲阻止的意思,偏向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非常明確。
目的達(dá)成,齊逸斂起狂悖之色,拱手道:“回大人,要查丫鬟翠兒如何假冒新娘,還得先理清無頭女尸案。”
陳知府眉頭微蹙,快速掃了鄭迎松一眼:“兩位銀燕已查實,那尸身并非教坊司花魁,而是趙家四小姐趙玉柔。南城令,你可有話要說?”
差點被罵得一口氣上不來當(dāng)場撅過去的鄭迎松,趕忙上前一步,雙手交疊、90度躬身,高聲道:“下官冤枉。”
“哼~”陳知府冷哼一聲:“你連死者究竟是何人都未查清,便草草斷案,何冤之有?”
“回知府大人,下官并非仵作,與那花魁娘子和趙家小姐也素不相識,如何能識得無頭尸身究竟是誰。”
鄭迎松話音剛落,齊逸便立馬接道:“既然認(rèn)不出死者,為何供詞中卻寫著‘死者花魁娘子月倚夢’呢?”
“這、這...”
“你是不是想說,南城教坊司老鴇梅娘指認(rèn)那無頭尸就是月倚夢,你便聽信了她的一面之詞?”
鄭迎松被問住了,他自是收了銀子才會草草斷案。所以,此時說出梅娘,無異于給自己找麻煩。
若事先知道,還能跟梅娘通個氣。但他是突然被‘請’到國公府來的,根本什么準(zhǔn)備都沒做。
“要說鄭大人未老先衰、老眼昏花,辨認(rèn)不清尸體,也說得過去。那么,請問,仵作的驗尸報告又是怎么寫的呢?”
鄭迎松:..............
“就、就寫死者死因系利器斬首,失血而死...還、還能有什么?”
“還能有什么?鄭大人不是南城令官嗎,問我一介草民還能有什么,不覺可笑?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fā)問了,那我就大發(fā)慈悲的告訴你。”
齊逸面色一沉道:“死者指甲內(nèi)有少量粉末,乃蒲黃與金銀花粉混合物。此藥粉清熱解毒、消腫止痛,可治療口瘡與咽喉腫痛,外敷可緩解皮膚紅腫等癥狀。”
鄭迎松剛剛聚焦的雙眼,再次有些渙散開來,很顯然,他沒怎么聽懂。
“這能說明什么?”陳知府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說明死者若非常與藥物打交道的醫(yī)者、藥師,便是生前曾患有口瘡或咽喉腫痛之癥。”
齊逸說罷,提刑按察使江入年便像是發(fā)現(xiàn)了華點的盲生,雙眼一亮道:“那為何不是皮膚紅腫?”
“因為尸體全身皮膚并無紅腫。”
江入年:.............
“啊這!是本官忽略了,哈哈~~”
在江大人尷尬的笑聲中,齊逸繼續(xù)說道:“既然是教坊司的花魁娘子,肯定有帖身丫鬟,只需一問便知月倚夢近段時日,是否患有這兩種癥狀。還有,死者指腹皮膚柔軟、掌中無繭,說明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女子。”
賢王世子點了點頭:“這倒是沒錯,像月姑娘這樣的花魁小娘子,自是用不著做那些粗活,不過彈彈琴、唱唱曲罷了。每日還會以蛋清滑石粉保養(yǎng),皮膚最是細(xì)膩光滑...”
話說一半,炎景初就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教坊司屬禮部管轄,最初只是宮廷禮樂。后有犯官女眷發(fā)配進(jìn)教坊司,漸漸演化出以舞樂技藝伺人的服務(wù)業(yè)。
同類型的還有勾欄、青樓,區(qū)別在于,勾欄檔次最低,差不多是發(fā)廊、浴場的意思。青樓要看經(jīng)營者的實力,一般都不會太差,相當(dāng)于KTV。而官辦的教坊司,就是高級會所。
“咳咳,那個...”炎景初急中生智道:“哦,是這樣,本世子宴請好友時,曾請教坊司的樂姬、伶人來府中表演。因此略知一二、略知一二,哈哈~”
‘還不如不解釋’...看著在社死邊緣瘋狂試探的顯眼包,齊逸笑道:“世子說的沒錯,教坊司專伺舞樂,花魁娘子少不得操練琴藝。”
說話到后四個字時,齊逸模仿了一下彈古箏的動作。
眾人沉思,靳九思和炎景初旋即便想到了,而反應(yīng)最快的竟是身板約等于1.5個萬山虎的方臉銀燕。
“繭子!對了,常年彈琴的樂師,指腹處必有繭子,即便裹了弦衣,也會磨出痕跡。”
梁巡撫點頭道:“薛寅精于音律,京都第一琵琶手梅侶行都盛贊他為妙音郎。方才席間,白帝城教坊司的那個奉鑾,聽到薛寅大名,還連連敬酒請他得空了去坊司一敘。”
名叫薛寅的銀燕,一張大方臉?biāo)⒌囊患t,趕忙謙道:“大人過講,屬下愧不敢當(dāng)!”
齊逸:...............
認(rèn)真的嗎?這位壯士,一根指頭堪比他三根指頭那么粗,就這手還能彈琵琶?彈棉花還差不多吧。
“也就是說,單憑手指,你就看出死者并非擅撫琴的花魁?”
到底是提刑按察使,江入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呵呵~找到頭顱,確定是趙玉柔后,任他怎么說都行。”陳知府心底也有些驚詫,這小子說的頭頭是道,貌似確實有些本事,但基于不想承認(rèn)的別扭心理,他很快又找到一個破綻。
鄭迎松別的不行,順梯子就上的本領(lǐng)卻是爐火純青,一聽這話立馬迎合道:“知府大人說的沒錯,不過是得知結(jié)果,胡亂編了什么藥粉、繭子,說的自己比仵作還懂驗尸似的。”
齊逸沉吟了兩息,朝炎景初揖了一禮:“有個問題,不知世子能否為草民答疑解惑。”
顯眼包世子立馬來了精神:“但問便是。”
“以世子高見,那位花魁娘子月倚夢,有沒有可能還是完壁之身?”
此言一出,各位官老爺下意識移開目光,生怕跟這個不要臉不要皮的小子對上眼。
炎景初怔了一下,旋即不在意地大袖一揮:“我當(dāng)是什么事呢。教坊司有明文規(guī)定,年滿十六歲的女子,便可正式應(yīng)客。花魁不過是個名頭,并無不同。那月姑娘,前幾年便已開始應(yīng)客了。說起來,此女確實長得美艷,咳~嗯,你說的那個,絕無可能。”
‘果然問對人了,夜店小王子不負(fù)所望啊’...齊逸笑咪咪地又揖了一禮:“謝世子解惑。”
他轉(zhuǎn)身看向鄭迎松,問道:“那么,你們南城衙門那位很懂驗尸的仵作,可有在報告中寫明那無頭女尸乃完壁之身呢?”
鄭迎松:!!!
陳知府:???
“你、你、你...你竟敢、竟敢...”鄭迎松腦子亂轟轟的,一時間急得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荒唐!”陳知府臉色一沉:“你怎可私自觸碰死者尸身?你這是大不敬!更何況,那是趙家小姐的尸身,你一個少年郎,竟敢窺探女子...的**,簡直無恥敗類!”
靳國公與梁巡撫默然對視一眼,兩位長者都選擇了沉默不語,對于此類事情,他們確實也不好多說什么。
饒是性情跳脫的賢王世子,此時也不便站出來為齊逸說上半句話。
這個時代的人,對尸體始終都有著‘死者為大、不可褻瀆’的概念,尤其是女性尸體,就更敏感了。
靳九思心底焦急,忍不住想要站出來,卻見齊逸邁步上前。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立于廳堂正中間的清瘦少年,抬手指向銀燕薛寅背在身后的長劍。
“執(zhí)法者,手中所握之劍,乃皇權(quán)所賜、法度所允。”
“亦是,民心所擁。”
停頓稍許,少年高聲道:“心不正,劍則邪。”
“大人的劍,若只斬違法亂紀(jì)之輩、坑害人命之徒。那么,對于百姓而言,大人的劍便是頭頂?shù)奶臁⒆o(hù)身的墻。”
“心正,則念無邪。”
“我心中,亦有一劍。”
“此劍只為斬開迷霧,幫助死者說出他們想要訴說的冤情,為死者找到殺害他們的真兇!”
PS:奉鑾——禮部教坊司主官,正九品,掌禮樂舞儀、管教坊司一干事務(wù)。